“张双羊,出来!”张笑天一看张双羊肥滚滚的屁股坐在杜丽丽身上,压得杜丽丽喊爹叫娘,当下就将张双羊罚到了地窝子外。杜丽丽红肿着眼,她显然哭过,这阵儿却充英雄,要扑向张双羊。张笑天喝住她,“想做啥,是不是也要罚外面去?!”杜丽丽瞪了张笑天一眼:“我要求马上调换宿舍,跟这样的人住一起,我会疯掉。”
张笑天没理杜丽丽,他看到夜色下罗正雄正冲这边走来,忙迎过去,堵住罗正雄。“女兵发生了点小磨擦,没事,我已经处理了,团长请回去休息吧。”
罗正雄刚要发火,却猛然发现黑夜里有人影在动,就在离营地几十米处。“谁?”他叫了一声,拔枪就冲黑影的方向扑去。张笑天也觉眼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条件反she似地跟着冲过去。两人跑过沙梁时,黑影已没了踪。四周静楚楚的,除了夜风,再没有别的声音。
怪了?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搜!”罗正雄说了一声,人已窜入黑夜中。
红海子一带,地形十分复杂,不仅有废城遗址,还有枯井深xué,更可怕的,清末年间,这儿曾发生过一场宗族间的血斗,几百人被一夜间屠尽,尸骨埋进废弃的城墙底下,此后红海子便成为血光之海,终年弥dàng着一股冤气。夜色懵懵,大漠露出它深幽险恶的一面,罗正雄和张笑天分头搜寻,每迈一步都觉有寒气从头顶冒出。新疆虽已解放,但残存的国民党反动势力还有叛乱分子随时都在伺机反扑,之所以分两路行进,就是不让敌人摸清独二团的真正意图,更不让敌人搞清楚独二团有多少人。独二团肩负的,不只是勘查荒漠戈壁,还有一项更为隐秘的任务,罗正雄没敢跟同志们讲,包括二营长张笑天,罗正雄也隐瞒着。一想到这一层,罗正雄就忍不住要抽冷气,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一定要为全团的安全着想。这也是他在饭前说那番话的真正缘由。
直到天色发白,还是啥也没寻着。两人在一处枯井前汇合后,张笑天要说什么,罗正雄拿眼神制止了他。这是罗正雄的习惯,对有所怀疑的事,他从不讲出来,也不许同志们讲出来。有时候怀疑搁在心里,比讲出来的危害要小。
征战尚未开始,绝不能先乱了人心!
回到营地,女兵张双羊还站在外面,两人让黑影一搅,反把这事给忘了。也难得这女娃,居然很是服从地在风中立了半夜,身子还挺得笔直。罗正雄瞅了一眼,没说话,这时候说啥也不合适,还是留给二营长去处理。不过,他对这个来自小县城的女娃,心里多了种看法。
新的一天很快开始,出乎意料的是,罗正雄下达了一个命令,全团集合,兵分两路,在沙漠中跑步。
罗正雄有意识地将杜丽丽分到了自己这边,而将张双羊分给了张笑天,果然,没跑上半小时,杜丽丽就掉队了。罗正雄没理这个边城小姐,继续带着队伍往前跑。中午时分,他看到向导阿哈尔古丽扶着汗流浃背的杜丽丽,一瘸一拐地朝队伍走来。罗正雄的目光在阿哈尔古丽身上盯了好久,才缓缓移开,然后一声令下:“全体注意,前方目标,沙刺梁,冲啊。”
阿哈尔古丽和杜丽丽又被远远甩在后头。
这时候一只鹰斜刺里冲来,盘旋在罗正雄他们的上空。
天格外蓝。
骄阳似火。
跑在队伍最前面的罗正雄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政委于海他们怎么还不到,莫不是?
3
罗正雄担心的没错,于海他们果然出事了。
驼队经过风葫芦huáng寡妇滩时,遭遇了旋风,有人不幸失踪。当时已近huáng昏,按计划他们要穿过huáng寡妇滩,到前面楼兰古址紫藤香寨宿营。楼兰古国虽已不在,紫藤香寨遗址却保护完整,那儿不仅避风遮雨,还能让宿营者勾起对昔日古国的一片遐想。于海曾到过那里,还异想天开地想,有机会一定要做一名考古学家,解开楼兰之谜。现在看来只能是梦想了,中央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便成了垦荒战士,茫茫戈壁,这一生还不知能不能走出去?
风来得总是突然,沙漠里行走,风便是你躲不过去的一个麻烦,你必须学会应对,而且要从容。好在于海早已无所畏惧。驼队走进huáng寡妇滩时,他提醒大家,风葫芦的风不同别处,来得猛,旋得也疾,平地而起,呼啦啦就能把人旋起。他要大家都骑在驼上,拿绳子将身体跟驼捆一起,这样,驼在人在,风再害,驼还是有办法应付的。
谁知,短短的二十分钟刮过后,驼队被刮得七零八散,头驼旋出了huáng寡妇滩,尾驼还在滩那头。三十峰驼如同三十颗花生米,让疾风撒在了阔大的huáng寡妇滩。huáng寡妇滩地形并不复杂,它是塔克拉玛gān难得一见的平地,有人戏称她为塔克拉这个野性女人的小腹,平坦而光滑,还弥散着一股香气。多年前,这儿曾是一片沼泽。
于海回转身,四下寻找驼队,还好,向导离他不远,这是位经验丰富的老驼手,解放前曾是新疆有名的驼客子,人称“驼五爷”,这些驼都是从他手上买的。两个人顺滩往南走,赶天明时分,他们先后找到了被风掠散的二十七峰驼。
清点来清点去,独独不见的,偏是万月。
真是怕啥就有啥,于海最担心的,就是万月,进入huáng寡妇滩时,他还特意向刘威jiāo待,要他跟着万月,务必保证她的安全,谁知……
“大风旋起时,我听见过她的喊,可风实在太猛,我……”副团长刘威结结巴巴,于海他们找来前,他已寻遍了附近四处,万月失踪,他比谁都急。
“五个人一组,分六个方向找,一定要找到她。”于海顾不上多问,当下命令道。刚刚集中在一起的驼队迅速分开,排成六个小方阵,由南向北缓缓行走。这时候东方喷出一轮巨日,被风掠过的huáng寡妇滩哗一下明亮起来。
于海他们在huáng寡妇滩耽搁了两天,两天里驼队几乎没有休息,他们在huáng寡妇滩来回走了三个来回,几乎寻遍了每一个坑坑洼洼,万月仍是不见踪影。于海的心暗下去,他不敢想象结果,心里不住地祈祷,千万别出事,千万别让她出什么事。第三天晚上,他们到达紫藤香寨,这是向导驼五爷的主张。驼五爷坚决不同意于海再找寻下去。“她要真让风掠走了,你眼睛找烂也是闲的,一双肉眼是看不穿沙漠的,这沙漠要是吞起个人来,算啥?”驼五爷见于海还不想离开huáng寡妇滩,又道,“知道这滩为啥叫寡妇滩么,当年它吞掉过三十几名可怜的人儿,那可是王爷jīng挑细选送给疆外的上等礼品。我说句话你莫见怪,这滩,见不得女人,你若不想再惹麻烦,还是快快离开。”
于海不信这些,打小到现在,他就不信鬼啊神的,可这又能顶啥用呢?万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纵是一gān人把眼睛望穿,也看不见那个被风卷走的影子。于海不敢再拖下去,重命在身,他怕罗正雄等得心急,更怕这荒漠野滩,突然地再飞来什么横祸。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谁也无心思为紫滕香寨生出遐想,沉默取代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