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罗正雄坐在了师长刘振海面前,听完他的话,刘振海并没急着跟他解释,而是反问道:“你这消息是哪来的?”
罗正雄不吭气。从刘振海脸上,他已断定,万月真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说啊,哪来的?”刘振海有点急。
“你先告诉我万月在哪,到底出了啥事。”罗正雄忽视了刘振海面部表情的变化,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说啊,消息哪来的?!”刘振海突然吼起来,这声音太吓人了。
“师长……”罗正雄不明白刘振海为什么要问这个,这跟万月是不是特务有啥关系。
正怔着,于海推门进来,刘振海转向于海:“你来的正好,马上给我查明,是谁散布这谣言,谣言散布得有多广。”
“是!”
“谣言?”罗正雄完全让刘振海搞糊涂了。
“你好大的胆子,敢夜闯师部,敢跑到我面前兴师问罪。我现在顾不上追究,你回去,连夜回,赶明天中午,你把传播谣言的人给我带来,这事要是出了岔子,你这个团长,就当到头了。”
转眼,两辆吉普车又驶进黑夜里,车上的两个人,各自陷入到困惑中。
据张双羊说,消息是一营长江涛告诉她的,扫完墓,她跟哥哥告别,离开烈士陵园的一瞬,江涛凑过来,低声说:“知道不,万月是特务,已被隔离审查。”
问江涛,江涛却吞吞吐吐,先是说消息是听来的,后来又说是过去一个战友在墓地告诉他的。
“到底怎么来的,我希望你讲实话。”政委于海一脸沉重,他后悔让江涛去扫墓,早上他是想阻拦的,可罗正雄点名让江涛去,他便不好说什么,就这一念之差,便惹出如此大的乱子。别人可能不拿这事当个事,他不同,万月的事,严格控制在他跟师部几个领导间,包括副团长刘威,也不明真相,怎么就能传出去呢?
江涛默不作声。他似乎也认为于海有点小题大作,不就一个万月么,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把全团的人集中起来,一个挨一个摸查。
“我希望你讲实话。”于海又重复一句。
江涛有点怕,于海如此重复一句话,就证明这句话含有很危险的信息,到底是什么信息呢?万月真的是特务,还是他们怕别人知道万月是特务?
他们?江涛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无意中脑子里闪出的这两个字,忽然让他对自己产生恐惧。他们?那你是谁,你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你不想说是不?那好,我给你一点儿时间,你好好想想,仔细想想。”说完,于海扔下江涛,出了门,跟警卫说,“给我留点神,不要打扰他,但不能出意外,明白么?”
“明白!”
直到第二天,江涛被带到师长刘振海面前,他还是没说清消息的来源。他的回答很模糊,消息是他听来的,扫墓时正好有两个人在扫另一个墓,江涛听他们议论万月,留心听了几句,后来他把听到的说给了万月。事情就这么简单,没有刘振海想像的那么复杂。从陵园管理处了解到的情况看,这一天扫墓者众多,跟张双羊哥哥一同牺牲的,有二十多人,不排除江涛说的这种可能。为了慎重,刘振海决定事情到此为止,不做深究,但,有一点他讲得很明确,关于万月,她正在接受治疗,肺炎不是小病,而且她的身体里还潜伏着一种传染源,师部所以如此,是为了特二团考虑,如果谁怀疑,可以随时去医院看,这个便利他给。
罗正雄一路沉默着回到团部,于海主动跟他说话,他装听不见,他心里一直响着一个声音,有人在怀疑他!
夜已经很深了,驼五爷还没睡,有只骆驼病了,不吃草,也不喝水,想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驼五爷心里很难受。
圈骆驼的地方离团部不远,是一座草园子,园子口有间茅草房,驼五爷平时就住那。此刻,他点着一堆火,蹲在离骆驼很近的地方。睡不着觉的时候,张双羊会跑到草园子来,陪驼五爷拉话儿。这一老一少,有时聊得还特带劲儿。
“又有心事了?”驼五爷问。
“没,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就是有心事。”驼五爷挑了一把火,呼呼跳动的火焰中,打趣道,“心事其实是个魔,人要是被它缠上了,这辈子,都不安宁。”
张双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火光映得她双颊飞红,有一种说不出的味儿。这味儿要是搁年轻男人眼里,是了不得的。驼五爷瞅了她一眼,道:“还是为他?”
张双羊没点头,但也没摇头,驼五爷便明白,这娃又犯傻了。
“听五爷一句话,离他远点。好男人世上多得是,甭往是非窝里钻。”
“我没钻。”
“明明钻了,还想瞒我?不过也难怪,你这个岁数,正是心里乱的时候。”
张双羊垂下头,啥心思也甭想瞒过驼五爷,她也不想瞒,更多的时候,她像女儿一样依恋着他。
“那个杜丽丽,私jiāo难打,你得提防着点,小心让她给算计了。”
“这事儿跟她无关,是我不好,自个难为自个。”一说这事,她的脸越发红了,心也扑扑跳。
“你呀,老是替别人想,迟早会吃亏的。不过也对,人嘛,该光明还是要光明,小肚jī肠,成不了大事。”
“五爷,你年轻时,也这样?”
一句话,问得驼五爷哑了。人都年轻过,年轻时都犯过傻,可不犯傻就好?怕也不一定。犯傻有犯傻的乐子,人要是不犯点傻,活人是没趣味的,就跟骆驼一样,要是太乖了,太听话,也就成不了好驼。这么想着,他的愁又漫上来。“大眼睛”已三天没吃一嘴草了,再要这么下去,是抵挡不过这个冬天的。“大眼睛”是那峰病驼的名字,驼五爷的驼,都有个漂亮的名字,比如“花耳朵”“蓝尾巴”“宽鼻梁”“美人坯”啥的,看似叫得随意,其实细细观察起来,叫得很形象,驼五爷是抓住了驼的神,拣最关键的叫。驼是他的亲人,无论哪峰驼病了,他都伤心得要落泪。“大眼睛”跟了他八年,八年啊,小羔子跟成了老驼,小媳妇熬成了当家婆,它竟给不吃不喝,打算要走了!
六月里嘛哟哟热难当
磨坊里受罪的李三娘
生下太子咬肚脐呀
东挡西杀保宋王
五月里嘛哟哟五端阳
白蛇黑蛇闹一场
连升三杯雄huáng酒呀
吓死了许官人公还阳
四月里嘛哟哟四月八
……
蹲着蹲着,驼五爷竟给唱上了。驼五爷心里有事,不只是“大眼睛”病了,比这更揪心的,是狗日的马老三。
马老三要娶女人!你说说,光棍了大半辈子,他要娶女人!娶女人你就娶吧,我驼老五也不反对,人嘛,一个人活到头也不是个滋味,该娶的时候,还得娶,免得这大冷夜的,没个人暖被窝。你猜猜,他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