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丽感慨万分,想不到,他心里还是念着她的。这念,让她忽然间热泪盈眶,幸福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神秘的夜晚,成了杜丽丽人生中最美好最难以忘怀的一段时光。她真是希望,那样的夜晚再多点,再丰富点,最好能覆盖掉她整个人生。
杜丽丽的声音又响起来,响在yīn阳谷灿烂的阳光下。这一天的阳光真是灿烂啊,照得满山满洼,红艳艳的。怒放的山花仿佛掀掉盖头的新娘,再也不显羞涩,和风的chuī拂下,摇曳着,婀娜着,把浑身的娇艳都显出来。那些个勃勃生长的灌木、水草、还有叫不上名的中药材,全都迎着阳光盛开。yīn阳谷快要沸腾了,仿佛特二团的到来,为一向yīn森寂寞的山谷点了一把火。这火,蔓延着,奔腾着,要把胜利的喜悦溢向各沟各谷,溢满整个科古琴。
战士们连口水也没喝,就在杜丽丽和江涛的指挥下,迅速地开始安营扎寨。yīn阳谷并不阔,但深,奇,两侧除了刚刚测完的一二号险峰,还有若gān个小山峰耸立着。营地的位置选在最开阔的地区,四野里果然开满百合花。
田玉珍手捧一束百合,跟张笑天站在离营地不远处的一块奇石下,那石呈rǔ白色,半间房那么大。远处望去,就像一只卧在谷里的猛shòu。谁也弄不清这样的怪石是怎样形成的,在科古琴,大自然会给你太多的奇观,让你叹都叹不及。这阵儿,张笑天跟田玉珍全然没心思欣赏怪石,两人的脸都沉沉的,彼此望上一眼,又挪开,再望,再挪开,像有什么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来。
那边,杜丽丽不时抬起目光,朝这边扫来。可惜怪石遮挡了她的目光,直到营地扎好,她都没瞅见张笑天跟田玉珍去了哪。
晚饭后,营地突然陷入了静默,一种说不出的怪空气洗dàng了yīn阳谷,沉重压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一团黑云从塞里木湖那边移来,缓缓的,却又移得那么急。风也跟着紧起来,呼呼的风声掀得帐蓬哗哗地动。
要变天了。
雨是半夜时分下起的,一看到那团黑云,万月的心就慌了。这些日子,她啥都没做,不让做。部队一到乌拉牙峰下,刘威他们就忙活了起来,营地扎在离崖壁五百米处,扎营前,刘威带着一个班的战士,爬上了崖壁高处,一个多小时后,刘威下来说:“没问题,这儿的崖壁很坚实,植被也是朝一个方向倒着。”万月很想说一句:“扎吧,这儿的崖壁我清楚,绝不会坍塌。”一触及古丽米热的目光,她又把话咽了回去。等扎好营,刘威给战士们做测前动员时,她便被古丽米热带进离岩壁最远的一顶帐蓬里。这顶帐蓬的颜色跟别的帐蓬不一样,就算是深夜,也能一眼辨认出来。这样的防范太伤她的心,她感觉有泪从眼眶里涌出,硬要往脸上肆nüè,她忍了几忍,总算没让泪的yīn谋得逞。父亲一直教导她,人是不能轻易流泪的,流泪不但会让自己失去信心,也容易让别人对你动摇。钻进帐蓬的一瞬,她看见驼五爷吆喝着驼,朝营地东侧的草滩走去。天空尽管很暗,她还是看清了驼五爷瞅她的目光,那目光,恍若父亲瞅他受伤的女儿,更像老驼抚舔受伤的小驼。
“五爷……”万月在心里重重喊了一声,就有一个影子哗地跳出来,真真切切站到了她面前。
那是父亲万海波的身影。
万月是没能跟父亲见上最后一面的,甚至父亲的死讯,也是一年多后才传到她耳朵里。重庆动乱的那些年,她先是跟着“gān爹”,打重庆到了新疆。“gān爹”将她托付给新疆省一位副主席,在副主席手下做事。后来那位副主席出事,被东突人炸死在去往准格尔的路上。她又到了省政府下属的地矿院,没做多久,武慈航便找到了她。那个时候“gān爹”跟武慈航之间已经闹翻,“gān爹”是不许她跟武慈航接触的,将她秘密送到新疆,也是为了躲开武慈航。万月尽管搞不清“gān爹”跟武慈航父子间为啥闹翻,但有一点她很清醒,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争夺她。父亲万海波跟母亲谢雨亭已分别被重庆方面的两股势力控制,“gān爹”父子一时无法插上手,只好退其次,将她抓到手再说。对国民党方面对父亲的这场争夺战,万月既感好笑也深感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她毕竟是一弱女子,奈何不了局势。惟一能做到的,就是按父亲的教导,认认真真做事,坦坦诚诚做人。是的,坦坦诚诚。国民党方面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早在重庆的时局还没陷入混乱以前,父亲已通过一位国际友人,将他一生的研究还有几个很有前景的课题一并转jiāo到英国皇家学会,连一张草图都没留在自己身边。万月见过那个友人,是从照片上看到的,一位气质卓然很年轻也很漂亮的英国女士,父亲说英国工作的时候,她曾做过他的助手。万月盈然一笑:“不会这么简单吧,怕……”父亲狡猾地一笑,没正面回答。那个时候父亲跟母亲的关系已很是紧张,几乎到了破裂的边缘。表面上他们还是夫妻,暗地里,却早就各做各的打算。万月理解父亲,也理解母亲,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她都保持中立,从不掺和自己的意见进去。父亲天性风流,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就连父亲自己,也常常被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很痛苦。好在他有事业,一沉入到工作中,他便又都啥也忘了。母亲呢,一生都想把父亲控制住,据为己有,可惜,她的方法总是不正确,或者一生都没找到控制男人的技巧,有时候她简直笨得要死。从母亲身上,万月得到这样一个启示:美丽的外表常常跟智慧成反比,这是上帝的聪明之处,它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多了一根遗憾的肋骨。美丽的外表是用来迷惑男人的,但男人不可能一生都被你迷惑,清醒后,男人就需要有智慧的女人。可惜,女人反倒自己被外表迷惑了,认为只要拥有了外表,就能所向无敌,战无不胜。但是万月也绝不赞同父亲,太花心了。这样的男人到了哪个女人手里,都是一个伤害。握得越久,伤害就越深。
好在万月是一个讲究独立的女人,从没指望靠着父亲或母亲过一辈子。靠不住,啥也靠不住,能靠住的,只有你自己。
万月用事实证明了这点。
她太要自qiáng了,也太好胜。只是到现在她还搞不清,自qiáng好胜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不管怎样,父母的不幸遭遇,还是重重打击了她。那场噩梦差点让她倒下,如果不是紧跟着听到重庆解放、国民党溃败的消息,怕是,她是熬不过那一年的。
站在帐蓬里,万月怔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很荒乱,不是混乱,是荒乱。这个时候她想起了父亲有次醉酒后说的一句话:“月儿,爸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帮你把亲妈找到。”
“亲妈?”万月记得,当时曾经这么惊讶地问过一句,可是父亲很快就呼呼大睡了。第二天醒来,再问时,父亲就惊愕地瞪住她:“你乱说什么,亲妈,莫名其妙!”
“难道?”多的时候,万月不敢让这样的想法跳出来,太可怕了,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这一生,岂不是更荒乱!所以她宁可相信那天父亲说的是醉话,乱话,也不愿顺着父亲指给她的这个方向去想,去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