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的突然病陨对蜀汉政局产生了很大的震dàng,甚至就在他病故后不久,在撤退途中的汉军内部就立刻爆发了一次叛乱。叛乱的始作俑者是征西大将军魏延,而平定叛乱的功臣则是长史杨仪、讨寇将军王平和后来升任到后军师的费祎。
不过这个是朝廷的官方说法,具体内情如何则是难以知晓,因为功臣之一的杨仪很快也因为诽谤朝政而被捕,然后自杀。这起叛乱处理完之后,蒋琬出任尚书令,随后升为大将军,尚书令的职位则由费祎接替;诸葛亮生前备受器重的姜维则被拔擢为右监军、辅汉将军,朝野舆论都认为这是他继承诸葛丞相遗志的第一步。至于王平,则被指派协助吴懿负责汉中的防务。
诸葛亮之死意味着蜀汉北伐高cháo的结束,此后魏蜀两国的边境一直处于相对平静态势下。大将军蒋琬本来打算改变战略重心,从水路东下,通过汉水、沔水袭击魏国的魏兴、上庸。但是这个计划刚刚启动,他就于延熙九年病死。于是费祎顺理成章地接任了大将军之职,录尚书事,成为蜀汉的首席大臣,而王平也在之前一年出任前监军、征西大将军,成为蜀汉军界最有实权的军人之一。
这两个人掌握了蜀汉的军政大权,意味着蜀国战略彻底转向保守。以北伐jīng神继承者自居的姜维激烈地反对这种政策,但是他无论是资历还是权力都不足以影响到决策,因此只能在边境地区进行意义不大的小规模骚扰。一直到王平在延熙十一年病死,姜维在军中的权力才稍微扩大了一点,但他的上面始终还有一个大将军费祎,像枷锁一样套在他脖子上。
于是时间就到了延熙十五年,距离那场街亭之战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
【死士】
南郑城。
姜维叹了一口气,搁下手中的毛笔,将凭几上的文书收作了一堆。他随手拨了拨灯芯,不禁生出一阵感慨。时间比那渭水逝得还快,他跟随丞相出征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成斑白头发的老将,这其间的波折与经历一言难以尽数。
每次一想到这些事,姜维总能联想到卫青和霍去病,然后就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冯唐和李广。虽然他如今已经是蜀汉堂堂的卫将军,但如果一个人的志向未能实现,再高的官位和爵禄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候,窗外传来三声轻轻的叩击声,姜维立刻收起忆旧的沉醉表情,恢复到yīn沉严肃的样子,沉声说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吏走进屋子来。他两只眼频繁地朝两边望去,举止十分谨慎。
“小高,这么快就找到死士了吗?”
姜维问道,被叫做“小高”的小吏露出半是无奈半是犹豫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道:“回将军,找是找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
姜维把脸沉下来,他十分厌恶这种拖泥带水的作风。
“可是……那个人有六十三岁了。”小高看到姜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补充道,“他坚持要见将军,还说将军若不见他,就对不起蜀汉的北伐大业……”
“哦?好大的口气,你叫他进来吧,我倒想看看他是个什么人物。”
姜维一听这句话,倒忽然来了兴趣。他挥了挥手,小高赶紧跑出屋子去,很快就领进一位戴着斗笠的老者。
老人进屋之后,一言不发,先把斗笠摘了下来。
姜维就着烛光,看到这个老头穿着普通粗布青衣,头发与胡须都已经斑白,脸上满是皱纹,渗透着苦楚与沧桑,然而那皱纹仿佛是用蜀道之石斧凿而成,每一根线条都勾勒得坚硬无比。这个人一定在陇西生活了很久,姜维暗自想道。
姜维示意让小高退出去,然后伸手将烛光捻暗,对着他盯视了很久,方才冷冷地说道:“老先生你可知道我要召的是什么人?”
“死士。”老人回答得很简短。
“老先生可知死士是什么?”
“危身事主,险不畏死,古之豫让、聂政、荆轲。”
姜维点了点头,略带讽刺地说道:“这三位都是死士,说得不错。不过老先生你已经六十有三,仍旧觉得自己能胜任这赴难的责任么?”
“死士重在其志,不在其形。”
“死士重的是其忠。”姜维回答,同时把身体摆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么说吧,我可不信任一个主动找上门来效忠的死士,那往往都以欺骗开始,以诡计结束。”
面对姜维的单刀直入,老人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
“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要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也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就够了。”
“哦?”姜维似乎笑了,他把身体前倾,仿佛对老人的话发生了兴趣,“你倒说说看,我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杀费祎。”
姜维听到这三个字,“霍”地站起身来,怒喝道:“大胆!竟然企图谋刺我蜀汉重臣,你好大的胆子!”
老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姜维的反应,他抱臂站在屋子的yīn影里,不徐不急地慢慢说道:“这不就是将军想要做的么?”
“可笑!文伟是我蜀汉中流砥柱,我有什么理由去自乱国势?”
“这一点,将军自己心里应该比我清楚。是谁屡次压制将军北伐的建议,又是谁只肯给将军一万老弱残兵,以致将军在陇右一带毫无作为?”
“政见不合而已,却都是为了复兴大业,我与文伟可没有私人仇怨。”
“哦……将军莫非就打算坐以待毙,等着费祎处置将军么?他为人如何,您应该知道。”
老人的这番话让本来摆出愤怒表情的姜维陷入沉默。费祎在外界的声望素有沉稳亲和之名,但是他的真正为人如何,在蜀汉官场上经历了几十年的姜维也是深知的。
丞相逝世之后,本来爆发的矛盾只是魏延与杨仪的节度权之争,结果打着调停之名的费祎先骗取了魏延的信任,又借杨仪之手以平叛的名义除掉魏延;随后又密奏了杨仪的怨言,迫使其自杀身亡;接着排挤掉吴懿,让属于自己派系的王平坐镇军方。这些都是姜维看在眼里的。自从那次之后,费祎不动声色的yīn狠手段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从此他再也不敢小觑这个笑眯眯的胖子了。
姜维虽然依仗是丞相继承者的身份没受什么打击,但也一直被费祎刻意压制。他屡次要求北伐,但上的奏表都语气恳切,言辞中不敢稍微激烈,生怕挑战费祎的权威以致被迫害。
现在这老人说中了姜维的痛处,他不得不把那套表演出的气愤收起来,重新思考这个老人所说的话。
“……好吧,这个暂且不说……”姜维抽动一下嘴唇,摆了摆手,重新坐了回去,“那么,老先生你又是为什么要杀他?”
“我杀他的理由比你更充分……我之所以在陇西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要杀他。其实我要杀的还有王平,可惜他已经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