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谈往录_金易【完结】(60)

2019-03-10  作者|标签:金易

  “说曹氏有名,不是以美貌出名,而是以能gān出名。曹氏长得并不美,可五官匀称,看来给人以一种厚实的感觉,上场下地,都是把好手,对待公婆很孝顺,对待邻里很随和,没有小家子尖酸苛苦的味道。尤其对婆婆好,这是小家庭的关键,婆媳和,影响到父子和,一家子小日了过得火炭似的。锦上添花的是,第二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绝户人家,多年没见过孩子,更给老俩口带来欢乐。曹氏不仅能gān活,而且能生养,一连气生了五个小子。大小子肥头大耳,但有点傻气,一天到头闷吃糊涂睡,脑袋有些发涩,缺心眼,但听话能gān活。第二个小子可聪明,眼睛虽然不大,但眼珠子乱转,很得爷爷奶奶的喜欢,所以取名叫机灵,这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李莲英。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孩子有心计没心计,从小就能看出来。

  “冀南虽然地皮穷,但有个好风气,一到冬天,场也光了,地也空了,大家就要操办给孩子上冬学。不是学校,也不是私塾,就简单地叫认冬三月的字。大致由立冬后开始,到腊月十五前后完了。请一个教认字的老师,找一间闲房,就算齐了。谁家的孩子爱来就来,也没有一定的座位,搬个板凳,往炕沿根底下一坐,诸事大吉。老师也不要报酬,张家的孩子背一筐乱柴禾来,李家的孩子捧一捧枣来,甚至当时什么也不给,到夏天菜下来了,给老师揪一把菜,这都是报酬,乡下人叫答老师的情。

  “老师最高的学问,是能念《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学生也只能学这些,可老师是有绝对权威的。家长送学生时,就把权jiāo给老师了。孩子不听话,结结实实地打,打死也不怨老师。老师旱烟袋一端,嘬得烟袋里的烟油子滋拉滋拉地响。看谁不顺眼,用烟袋一杵,铜烟袋锅扣在脑袋上,就是个栗子包。这群没笼头的野马,哪能gān吃这个亏。所以在乱哄哄的念书声里,自然会夹杂着‘……周吴郑王,老师停chuáng;冯陈褚卫,老师盖纸被’;‘人之初,性本善,烟袋锅炒jī蛋,越打爸爸越不念’。

  “我不说您也知道,这都是老刘详详细细对我说的,不然,我哪里懂这些事。

  “7岁的小机灵,决不gān这种傻事。他每天早晨到冬学堂把地扫一遍,把老师烟笸萝里的烟梗挑出来,晚上下学以后,帮老师烧烧炕,很得老师的喜爱。他又听妈妈说,‘念书不讲,种地不耪’,认了字以后,他就追问老师怎么讲。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小小的年纪能认多半本《百家姓》,很难得了。从此给他打下认字的基础,又喜欢练字,没事时在地下乱画。他从小就是这种有心计的人。

  “在家也是这样。夏天,起早跟着爸去浇园子,爸爸摇辘辘,他管扒畦口子;秋天,跟爸爸到菜地里去捉钻心虫;若妈妈下地,奶奶上场院,他能看家哄弟弟。他从小就是踏实可靠的孩子,这样的性格全是这位曹氏母亲培养出来的。不但他如此,他底下的三个弟弟也是规规矩矩,人们都称赞是小机灵把弟弟们带好的。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小机灵7岁的这年年根底下,老李柱一命呜呼了。突然的灾难,给李玉当头一棒,几乎打得他家破人亡。

  “事情得从根上慢慢说起

  “俗话说:‘绝户爱财,老人惜命。’平常日子,李柱就对街坊宗族有些吝啬,惟恐别人沾他的光,过继李玉也是贪图他是个壮劳动力,又孤身一人,以后不会有麻烦。乡间的人有一种传统习惯,对于过继儿子,非常严格,如果处理不公,常常引起家族之间的械斗。李玉本不是李柱的亲侄子,也不是近支,按照血统,根本没权继承李柱的财产。而按传统的规则,应该以血统近的侄子来继承。

  “李柱虽然没有亲侄子,但是有近支的侄子,放着近支侄子不过继,过继一个远房侄子,根本不合理,一群近支的侄子可以不承认。大家看着眼红,气不忿。乡下人,几个小钱也红眼,何况是家产。

  “究竟谁应该给李柱当孝子,谁应该顶丧架灵扛幡杆子,在李柱死了之后,埋葬以前,要争论出个究竟来。在乡间,这有名叫抢绝户的幡杆子。按传统的习惯,谁打幡,谁就有继承权。

  “逆境中,李玉的表现是沉着冷静,非常有心计。对谁都作揖磕头,但心里是‘任他风波起,稳坐钓鱼船’,自己不说话,让李柱的老伴去出头,无论如何,要先把李柱埋了。李柱老伴自己要求顶丧抱罐子,回头再议论家务事。侄子们没办法,只好低头。老太太的心计,当然都是曹氏的主意。有李柱老伴活一天,家业谁也不能分,谁说要分家业,老太太就撞死在谁家,这一招非常厉害,把抢家产的风波暂时压下去了。

  “但李柱老伴也看明白了,多年辛苦的家业是守不住了。于是扬言因给李柱办丧事,拉下了亏空,先卖园子,后卖地。恰好曹氏有个娘家哥哥在北京耍手艺,gān皮行,乘年节的机会,跟堂兄定计划,李玉跟曹氏商量好,把老太太和大孩子扔在家里,用釜底抽薪的办法,让老太太在家卖地,把钱渐渐转移到北京。——这全是曹氏搭的桥,出的力。

  由皮硝李到恩济庄:我所知的李莲英(3)

  “若问李玉为什么背井离乡到的北京城?

  “答说:表面上到北京做生意,实际是被同宗家族挤出了李家村。

  “这也就是李莲英来北京的原因。

  “我说这些话,决不是闲言碎语!

  “李玉过的火红日子被搅散了,家产眼看保不住了,当然是满肚子气。

  “曹氏跟婆婆一条心,又替李玉不平,当然也是满肚子气,两口子是赌气来到北京的。

  “孩子一天一天多了,生活的出路又不能不使人着急。

  “这些摆在李玉曹氏面前的事,自然要深思熟虑。再要想回到乡里,吐气扬眉,唯一的一条近路是让孩子当太监。小机灵已经8岁了,正是阉割的年岁——不能不在他身上打主意。李玉几次咬牙跺脚,下定决心,但曹氏总是舍不得,十指连心,不到万般无奈,谁舍得让亲生的儿子去当老公呢?这里暂且不表。

  “前门外珠市口大街路西有个同增皮货庄,是不大的两间门脸的买卖,卖新货也捎带着卖估衣。买进来旧皮货经过缝补粘连,一番修饰,就能卖好价钱。曹氏的堂兄就在这里耍手艺,跟下等的买卖皮子的人有拉拢,于是就给李玉成立一个熟皮子的作坊。收生皮子,熟好了再卖给同增皮货庄,这是一个下等行业。

  “熟皮子要经很多道手续,最重要是用硝来揉,皮作坊是离不开硝的。硝有毒,气味大,辣眼睛,腐蚀手,而且呛人。揉皮子也要用大力气,把皮子用钉子绷在地上或墙上,用硝揉完了以后再放进大缸里用水泡,刷洗,带水捞皮子,很沉,非常费力气。曹氏也必须跟着gān。本来带血津的皮子,再往缸里一泡,又有芒硝味,一散开像尿池子的尿碱一样,呛人,辣眼睛。试想,墙上绷着羊、狗皮,院子七八口大缸满是臭水。夏天,苍蝇蚊子满处飞,地上全是脏血水;冬天,整院子的冰,白天黑夜受臭味薰着。这就是李玉曹氏到北京的生活,李玉曹氏因赌一口气,两人拼命地gān,既吃苦又耐劳,但究竟出路又在哪里呢?小机灵已经懂事了,眼看着爹妈受苦受罪,也就暗暗地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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