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贵二进宫
辛丑回銮以后,崔玉贵确确实实被撵出宫,也确确实实曾又回到宫里来。
我曾经准备在《西行路上》写一篇《三位gān妈一起来了》,把崔玉贵的事补叙一番,只是因为懒,右手偏瘫,没写完,也就算了。这里将老宫女的叙述简略地提一下。
“崔玉贵是老太后娘家弟弟桂公爷的gān儿子,前面已经说过了。在这以前,他更是庆王爷的gān儿子。崔玉贵进宫就是由庆王府进献的。他先在庆王府当小太监,机灵有出息,因各王府都有敬献小太监进宫当差的制度,庆王就把他提拔上去了。在外有庆王这样的军机大臣当后台,在宫里又有庆王女儿四格格的照应,崔玉贵在宫内宫外当然很红。庆王在太后跟前安上一只耳朵,也有很大用处。
“庚子西逃,在沙城庆王奉命回京议和,回京后又命二位侧福晋追赶太后车驾。路途上与桂公夫人遇在一起,她们也是由京里逃出来的,在八月初,一起来到山西见驾。对崔玉贵来说,是三位gān妈一起来了。这就忙煞了崔玉贵。
“太监是一朝认主,终身是奴,何况又是gān儿子呢。崔玉贵在西安东奔西走,伺候完老太后,又伺候两处gān妈,很是辛苦。
“回銮以后,一声霹雷,老太后因珍妃的死迁怒到崔玉贵,要撵他出宫。”
老宫女郑重地说:“老太后变了,要当菩萨了。在各公使夫人面前,推儿媳妇下井的凶恶相有多么不好,必须妆扮成慈祥和善的老国母,才能见外国夫人。那就要唱出鬼推磨了,于是在崔玉贵身上做文章。桂公爷出来求情,当然不成。一是娘家人,二是个窝囊废,一点影响也没有,哪能把脸赏给他!正好借他做文章,臭骂一顿,表示出火冒三丈的样子。过几天,庆王爷的福晋进宫了。
“庆王是议和的大臣,李鸿章死了,庆王成了议和特等功臣,跟崔玉贵有特殊关系。庆王的四格格也摸透了老太后的心理:并不是真懊悔珍妃的死,更不是真恨崔玉贵的鲁莽。去了眼中钉肉中刺,心里十分慡快,有什么后悔的呢?只是错杀了人,尤其是光绪爱妃,将来会见各国公使夫人有什么脸面呢?这是老太后的心病!能替老太后转换颜面的还是庆王最合适。于是庆王福晋进宫求情来了,其实撵一个太监不值得兴师动众,不是为了崔玉贵,而是为了老太后,让各国公使都有耳闻,崔玉贵被撵走,老太后的目的达到了。但崔玉贵忍了些日子,又回宫了。不过桂公爷、庆王当了老太后的蓬头鬼,给推推磨罢了。
“崔玉贵这个人爱拣露脸的说,满嘴里跑骆驼。大清国时,他不敢吭声;民国后,被撵的事他认为露脸,所以就成为他chuī气冒泡的本钱了。”
崔玉贵的二进宫就是这档子事,这是老宫女向我们说的,把它记在这里,算作补前面文章的漏dòng。
后记(1)
后记要写后记了,不由得思绪绵绵,好多的话涌上心头。
我和《紫禁城》杂志编辑部并无半点渊源:对编辑部既无片纸的jiāo往,对编辑同志更无一面的缘分,只是偶然的机会,友人杨乃济同志到编辑部串门,谈及老朽俩曾与慈禧侍女认识多年,对宫中琐事略有所闻。于是,编辑同志不耻下顾,来到我家,愿我们把所知所闻供诸社会,情意殷殷,不胜感愧,“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匪报也,有以为好也!这友好的心情,长期萦绕在我们心里,现在写在这里,感谢她们的热心,感谢年轻人对老年人的鼓励,更感谢她们3年多给我们带来了友情的愉快!这是任何金钱都不能买到的。
记忆,好比是一幅画,姑且比作山水画罢。——有山,有水,有浮云,有远岫,有丘陵,有沟壑,有孤帆,有板桥,有草舍,有庐亭,有隐士,有琴童,花木扶疏,自然成趣。但年久失修,皲裂破碎,已经变成了一团纸屑,必须要经过细心的粘补糊裱,才能依稀地恢复本来面目。我和我的老妻自认为当了3年多的裱糊匠,尽量恢复原画的面貌。每写完一段故事,等于粘补完一石一木、一丘一壑,细细地思考,有没有不符合原画的地方。回忆——是很苦的,思索的时间要比写的时间不知长多少倍。偶然,我的老妻翻出一本当年记柴米油盐的流水账来,断续有和老宫女谈天的记载,希望可以引起一些记忆,但已事隔多年,记写又非常草率,粗略的只有年月的记载,好像看旁人的日记一样,与己漠不相关,反而更加迷惘,追忆也就愈加艰难了。
可以郑重说明的,我们既自认为是裱糊匠,当然要恪守裱糊匠的本分:不添枝不加叶,不作任何绘饰,尽量符合本来面目。在《前言》里曾经说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尽量达到信实的程度。我们自信没有违背这个誓言。凡夸诞不经、自作神秘、瞒天过海、云山雾海等,qiáng不知以为知的事,我们竭力避免。这也符合《紫禁城》杂志的严谨作风。敬希读者垂鉴。
我们也毫不讳言,敢向读者夸耀的是《谈往录》的内容。
这完全是以那拉氏晚年生活为中心,反映她不恤民脂民膏,穷极嗜欲的宫廷享乐,无论从她的起居、燕游,以至于吃喝拉睡等都详尽地加以叙述。从这些生活细节中 ,既可以略窥宫廷的体制,更可以领会到封建统治者等级森严的残酷制度:以一人之尊,置于天下万万人之上;以一人之私,置亡国亡种而不顾。我们大家都知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看看她追求什么,也就知道她的内心向往什么了。记得看晚清笔记有这样一首诗:
三十三天天上天,玉皇头上平天冠,
平天冠上插旗杆,我佛尚在旗杆巅。
把自封为“西天太后老佛爷”的那拉氏,推向了高不可攀的地位,可以说够辛辣的了。但这种谑而近nüè的诗,讽刺有余,事实不足。究竟她怎样的高法?高到什么程度?吃怎么样?拉怎么样?睡怎么样?玩又怎么样?这些活生生的事实,那就请看《宫女谈往录》来填补空白了。这里一桩桩、一件件,很充分而又鲜明地摆在读者面前,让人不禁掩卷深思:在qiáng邻压境,虎视眈眈,国家濒临被瓜分的情况下,不思奋发图qiáng,反而敲骨吸髓,挥霍亿万人民的血汗,使炎huáng子孙、大好山河,一步步地堕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深渊。言念及此,痛恨何如?呜呼:万寿疆无浑不耻,笑向番姬碰酒杯!(紫禁城出版社出有《西太后》一书,书中《章太炎斥西太后联语一则》所载联语云:“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日蹙,每逢万寿祝疆无。”)
章氏对联显然是作于那拉氏70岁生日,即1904年yīn历十月十日之际。那时她君临中国已44年,章太炎用犀利的嘲讽,痛快淋漓地揭露她40多年的统治史,就是中国人民的灾难史。
慈禧晚年,一改排外为媚外,所谓“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向帝国主义者屈膝投降,经常宴请各国公使夫人,企图用媚笑讨好列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