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齐以外,甚至连公共关系专家和巫师们都很满足于现在的状况。公共关系理论和巫法严格来说都属于社会科学范畴,而社会科学研究需要安逸环境、优厚的资金扶持、大量华而不实的座谈会以及周围人对研究者的无由尊敬——这些东西都是无法在行军途中实现的。
唯一陷入忧郁与困扰的是攸侯喜指挥官。他和这些贪图安逸的部属与爱人不同,具有长远的眼光和文明高度的视角。作为一名将军,他希望不断开拓新的疆域;作为一名殷商遗民,他希望在海外建立一块不逊于朝歌政权的伟大国度;作为一位出身农耕文明的人,他qiáng烈地希望能够拥有自己的一座城池。没有城池的军队,只能叫做游军,长期下去会导致心理上的坍塌和缺失,最终变成游牧民族——众所周知,在中美洲那种地方游牧民族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面对这些已经开始退化的部下,攸侯喜指挥官感觉到自己无能为力。渡海期间建立起来的权威正在被安逸生活逐渐侵蚀,殷商军团的士兵们不必费太多脑子就可以想象到,原来没有指挥官一样过得很好,吃好喝好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吃苦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他们再次投入恶劣的环境中去。但是把一只láng用骨头与肉驯化成宠物狗是一回事,说服宠物狗再回森林里自己去抓猎物则是另外一回事。热力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每一个自发的物理或化学过程总是朝着墒增高的方向发展,所以世界总是趋向混乱,生物总是趋向偷懒,这一趋势是不可逆转的,尤其是后者。
攸侯喜指挥官尽管还不知道这一定律,但凭借着他作为指挥官的直觉,还是敏锐地dòng悉了这条定律带来的暗示。可是,知道并不等于能够改变。最早觉察到蒸气能推动壶盖的是苏格兰人瓦特,可真正发明能够适应工业化的蒸气机车还要等英格兰人史蒂文生。这是苏格兰和英格兰人无数龃龉之间的一件。
正当攸侯喜指挥官为这件事而苦恼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对殷商军团影响至深的事情。
在共和历前205年11月12日中午,天空发生了一次日全食。
“那些公共关系专家gān得好!”
在这里有必要复习一下日食的基本原理。
北欧的远古神话认为,日食的发生是因为有两头叫做黑蹄(Hati)和马纳瓜母(Managarm)的天狗,他们作为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试图吞并太阳,这损害了大多数维京人的利益,是一种赤luǒluǒ的挑衅。维京文明对此做出了规定:日食发生的时候,所有的人需要用敲锣打鼓的方式对此行径表示“qiáng烈愤慨与严重关切”,尽管这对于天体的运行并没有任何影响,但起码表明了维京人是坚决反对这种日食霸权主义行为的。
近代的生物和天文学家已经明确指出了这个神话中的谬误:太阳是一个质量为1989.1亿亿亿吨、直径139.2万k的等离子体球,任何有智商的生物——不管它是不是天狗——都不会去吃这种烫嘴的东西。之所以会发生日食,是因为月亮的影子挡住了太阳的光辉。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政治事件。
攸侯喜指挥官并没意识到日食的自然原理,他一直以为这些违反自然常识而且确实存在的现象都是公共关系专家的杰作。不过他敏锐地觉察到这其中的政治意味。
他立刻推醒熟睡的齐,让她去安抚那些惊恐如豚鼠的士兵们。齐欣然接受了这个使命,她对于日食这件事甘之如饴,因为日食意味着更少的光照,也就意味着更少皮肤的损伤。她自从登陆以后,最苦恼的就是皮肤在日光下日益变黑,即使用再新鲜的木瓜汁和蜂蜜涂抹也阻止不了。现在居然有一位勇士吃掉了太阳,她很高兴。
送走了齐以后,攸侯喜指挥官立刻召来了首席巫师丁皋和首席公共关系学家伊口关。
丁皋今年五十多岁,是一个持怀疑论者的无政府主义者,而且还留胡子,这作为一个负责与神灵沟通的神职人员来说,十分不可思议。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天有道,道即骰子”这让尚不具备量子物理常识的同僚们更觉得他深不可测,进而产生敬畏。丁皋本人对周围人这种近乎崇拜的态度的反应只有六个字:“真的么?我怀疑……”
而伊口关的人生态度则刚好相反,他不怀疑任何事情,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公共关系理论以任何论据证明任何论点。这项技能不光需要天分,而且需要血统。伊口关的血统可上溯到商朝第一代公共关系专家伊尹,他同样也继承了祖先在公共关系方面的智慧,在殷商军团中发挥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他们两个是攸侯喜指挥官的左右手,在这一次的事件中都表现得很镇静:丁皋出于职业关系,经常观察天象,这种程度的日食还不足以动摇他对殷商天文学的信心,何况他怀疑这种事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或者只是集体幻觉的一部分;而公共关系学家只对人类群体感兴趣,太阳如何与他们的专业无关。
于是这三个男人就在阳光如晦的正午屋子里彼此对视,沉默不语。攸侯喜指挥官把铠甲披挂整齐,拔出青铜剑朝外面的一个方向指去,双目炯炯有神,豪气万丈地说:“毫无疑问,这个奇异的现象昭示着我们需要立刻迁移!”
他一开始就给会议定下了基调。
丁皋和伊口关彼此对望了一下,伊口关首先开口问道:“您的意思是,您需要对这次天狗食月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我想要的解释。”攸侯喜指挥官回答,他的直率让伊口关不太舒服,直率是公共关系的大敌。这时丁皋在一旁慢吞吞地说:“存在就是被感知,您还没感知到一个解释,也许它并不存在,可我很怀疑这一点……”伊口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您错了,存在就是被官方感知。没有官方承认,您什么也作不了。”
攸侯喜指挥官立刻扼杀了这一场哲学辩论的幼苗,他知道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
“总之,我希望在天狗把太阳吐出来之前,把这件事决定下来。”
“如您所愿。”伊口关和丁皋垂下头去,后者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可谁知道天会扔出什么样的骰子来……”同时把两块烧裂的乌guī壳藏进袖子。
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了。
丁皋首先率领手下的巫师们在营地的中央广场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祈禳活动。齐作为特约嘉宾也出现在会场,这无形中增加了许多说服力。这时天色仍旧是昏暗的,他们不得不搜集来了许多涂满shòu油的草棒点燃。
虔诚而胆小的殷商士兵们簇拥在广场周围,等待着官方的公告。他们一些人认为官方高层无法阻止哈马祖尔女王的诅咒;也有一些人觉得官方至少有能力把真相隐瞒下去,自己起码可以装作不知道;甚至有一些政府yīn谋论者觉得日食根本就是官方gān的。
丁皋当众烧了一块玳瑁壳,并把它jiāo到齐的手里。齐端起玳瑁壳围绕着广场走了一圈,确保让每一名士兵都看的清玳瑁壳裂隙,同时确保他们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