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作为人类文明jiāo流的一种方式,在其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因应各地不同情况发展出许多别具独色的运作方式。一些文明把谈判视作武力的代替品,比如二战初期的英国人和法国人;一些文明把谈判视作武力的延伸,比如二战中期的德国人;还有一些文明gān脆认为谈判就是武力,比如整个二战期间的日本人。
迄今为止,唯一真心实意把谈判当作谈判本身的文明只有十三世纪巴布亚新几内亚西部地区的土著部落。他们觉得谈判有许多优点:省时、省力,而且谈判代表除了舌头以外的器官都很好吃。
攸侯喜指挥官所熟知的谈判方式,是殷商长期以来对付北方民族和内乱时长期发展出来的,具有qiáng烈的农耕文明特征。这种谈判方式的要旨就只有四个字——写成甲骨文是四个字——那就是“兵不厌诈。”殷商时代最为杰出的公共关系专家伊尹还特意为谈判人员总结了谈判的三大原则:
1、不要让对方猜到你在想什么。
2、不要让自己人猜到你在想什么。
3、尽量也别让自己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5、这个所谓的“谈判三大原则”,其实还有第四条,但却标记为“第五”。
殷商式谈判的jīng髓就浓缩在以上三条/五条原则中,其中最后一条最为重要,它是“难以捉摸”的一个典型范例。事实上,谈判的过程和技巧并不重要,殷商人崇尚的是“结果论”,谈判人员不需要在谈判桌上取得什么进展,他们只要尽量把谈判拖延到殷商大军赶到现场以后就算完成了工作。
要知道,殷商文明周围环伺着不友好的邻居,在大军到达之前,他们什么条件都不会接受;在大军抵达之后,他们什么条件都接受。
攸侯喜指挥官窥探完纽文城邦以后,悄悄回到了临时营地。他把正忙着把齐的私房话传遍整个军团的夫荣叫过来,又挑选了伊口关和几个公共关系专家,简短地把纽文城邦的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说:“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允许我们进入城邦休息,获得火种、粮食和草药,最好还有一些武器,当然这取决于他们的友好程度。”
“谈判吗?”伊口关有些兴奋地说。谈判是公共关系专家梦寐以求的实战机会,他们可以合法而且安全地玩弄敌人的心理,并把他们的神经节当成琴弦来拨动。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攸侯喜指挥官比了一个手势,然后转向夫荣,“你觉得你能够胜任翻译工作吗?”
一想到要和城邦人说话,夫荣的脸上就自豪得神采奕奕。她忙不迭地用流利的甲骨文点头答应,表示我会把他们的一切都翻译给您,把您的一切都翻译给他们。攸侯喜指挥官警惕地看了这个喜欢八卦的女人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一行小小的使节队随即踏上了前往纽文城邦的征途。从技术上来说,攸侯喜指挥官作为殷商军团的最高领导人,不应该出现在谈判代表中,标准的做法是授权一名身兼副职的代表代理谈判事宜。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些官僚本位的繁文缛节能省则省。
殷商军团和纽文城邦的第一次官方接触平淡无奇,甚至还充满了友好气氛。最先发现攸侯喜指挥官一行的纽文人出于对家乡的自豪感,觉得这些外乡人一定是来朝拜高等文明的,他傲慢地询问他们:“你们有金字塔吗?”夫荣回答说:“有的。”于是他立即收起傲慢,恭敬地把他们带进城里来。
其实夫荣并没有说谎,她想表达的是“曾经有”,不过玛雅语里缺乏时态变化,也没有词形变化,所以双方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这句话。这种误会经常发生,有时候会激化矛盾,有时候却可以消弭矛盾。
玛雅城邦对于地位对等的访问者一向都保持着诚挚的尊敬。进到城里以后,攸侯喜指挥官一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民众纷纷夹道迎接,并抛洒雨水、鲜花以及椰子。
他注意到前来欢迎的人群可以清晰地分成两类:一类人穿刺着密密麻麻的鼻环,鼻环的质地有金属,也有玉石和植物藤蔓;还有一类人头上顶着巨大的冠饰,冠饰的造型每个人都不同,但看起来都十分沉重,冠饰和脑袋之间的比例大约是2:1。显然鼻环的数量和冠饰的大小与他们的身份密切相关。
他们彼此之间存在着某种形式的敌视,行进路线泾渭分明,互不混淆。当鼻环族为攸侯喜指挥官捧出一堆浆果时,头饰族就会不甘示弱地送出两个木瓜;但头饰族拔下自己头饰的鹦鹉羽毛时送给殷商人时,鼻环族也会立刻取下自己鼻孔里湿乎乎的金属环,要挂在殷商朋友的鼻子上——当然,这遭到了殷商使团的婉拒。
夫荣打听八卦的能力此时变得非常有用。攸侯喜指挥官很快得知,纽文城邦是由阿洪和葛格两大部落所组成,穿鼻环的是阿洪族,戴冠饰的是葛格族,这两个部族一起拱卫着纽文城邦的镇邦之宝金圣石。攸侯喜指挥官看到一些纽文人的手里提着金属制成的长矛和锋利短刀,不禁对他们的军备力量有些担心。
伊口关对攸侯喜指挥官说:“其实您没什么可忧郁的,这一个铁字,就已经预示了他们注定的命运。”
“为什么?”
“测字学的原理就是这么揭示的。”伊口关悄悄地用脚在地上划出了一个“铁”字。这是一个中正的方块字,充满了圣洁的宗教气息。
攸侯喜指挥官略知道一些测字学的东西:这是源自于象形文字的一种神秘解构法,按照测字理论,任何字符都可以被拆散成散碎的零件,并撷取自己需要的部分重新组合起来,做出各种解读。这种测字法需要有超qiáng的解析几何能力和空间想象力,否则很难在被测人发觉上当之前收到钱并及时逃走。测字史上一个著名的悲剧是阿基米德:他在叙拉古城被罗马人攻破的时候,正试图为一名罗马士兵测字;他在地上画了许多几何图形,最后却想起来拉丁文是一种字母语言,基于表音语系的测字法并不适合,于是他惨遭杀害。
理论上,测字法的推断过程和照片冲洗一样,是保密不可被人见的,被测人只要知道结果就好——就好像可口可乐的CEO们经常说的:你们只要乖乖花上几美元来喝就是,何必要问那1%的神秘配方是什么呢?
“这个铁字如何解构?”攸侯喜指挥官问。
伊口关转过身去又伸出脚,抹去了“铁”字旁,重新加了一个“贝”字;然后又抹去了右边的“失”字,重新加上一个反文。于是,测字法如愿以偿地显示出了纽文城邦的结果:败。也就是说,纽文城邦的失败已经从这个“铁”字预言出来了。
对于这一个预测结果,攸侯喜指挥官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一个预言未必准确,不过公共关系理论自然会对测字法进行修补。事实上公共关系理论能对任何理论进行修补,如果事实与理论不符,就修改事实。
很快纽文城邦的现任国王和阿洪、葛格两个部落的祭司都出现在城邦中央的金字塔顶,他们身着盛大的服装,宛如三只巨大的鹦鹉蹲在金圣石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