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早晨七点多,吃过早饭的明军开始朝着泗川倭城聚拢而来。
按照董一元的安排,彭信古作为先锋,先发出阵,茅国器、叶邦荣、郑起龙三营步兵策应援护;马呈文、师道立、郝三聘、柴登科四部骑兵在倭城左右驰骋飞she,牵制敌军;蓝芳威、祖承训进攻倭城东北的木门。
明军这边熙熙攘攘地摆开阵势,日军那边却是按兵不动。
不是镇静,而是傻了。
他们准备了滚木巨石、铁pào弓弩,打算打一场惨烈的守城战,可是明军先锋部队根本没靠近,远远站开,不知搞些什么明堂。
岛津义弘觉察到了这种异状,赶紧登上高处,往城下看去,结果他看到了两排黑漆漆的东西。
第一排黑漆漆的东西,是pào口。这pào口比碗口还大,pào身极长,上面有九道铁箍,两侧两个车轮。虎蹲跟它相比,就像是一只狮子狗;铁pào跟它相比,就像是一根牙签。
有日本人认出来了,这是大将军pào。这种pào威力无俦,能she七斤的铅弹,一pào出去能糜烂一大片。当初李如松攻打平壤,就是用这种pào远远轰击,最后把小西行长生生炸出城去。
大将军pào别的都好,只是特别沉重,足有五百多斤,在朝鲜山地移动起来极其缓慢。明军攻打蔚山的时候,这些大pào就没赶上参加,不然加藤清正吃的苦头会更多。
而此时这大将军pào总算赶到战场,一字排开,足有几十门之多,都对准了泗川倭城的城垣。
而第二排黑漆漆的东西,更可怕。
这是一群黑漆漆的人。
不是云贵山民或者草原牧民那种晒黑了皮肤的黑,而是彻头彻尾的黑,黑到只有双眼眼白和牙齿是白的。
这究竟是妖怪,是妖怪,还是妖怪啊?
这些士兵是彭信古的亲随卫队,也是他区别于其他部队最大的特色。当然,对现代人来说,他们的身份毫不出奇。
这些是来自非洲的黑人,他们被葡萄牙人当成奴隶贩卖到东亚,又被大明买下来。
大明对黑奴的评价很高,认为这些人擅长搏击、力大无穷,对主人非常忠心,是天生的保镖材料,很多海商都会带着两三个,一来炫耀财富,二来看家护院。这些黑人擅长潜水,能带着刀去凿船,因此又被称为“海鬼”。他们的祖先在唐代被称为“昆仑奴”,现在改了个更炫的名字,叫做“异面神兵”
彭信古家里大概很有钱,他不知从什么渠道弄来了一大批黑人,安排在自己麾下,带来朝鲜。就连朝鲜国王听说以后,都特意叫他过去演练一番,好开开眼界。
现在要攻打泗川倭城,彭信古故意把这些黑人拉出来,摆在阵前吓唬日军。
于是在十六世纪的朝鲜战场上,一大堆穿着明军甲胄的非洲黑人与日军直目相对,这番景象实在是很有趣。要知道,这是黑人军团第一次出现在朝鲜战场;第二次大规模黑人士兵出现在朝鲜,还要等到几百年后的美国大兵……
在大将军pào和黑人之后,是一个简易的营栅,营栅里全都是堆积如山的火药与pào弹。这就是彭信古要求有一天准备时间的原因。他欺负日军不敢出城,偷偷摸摸地把火药库直接扎在了pào兵阵地后面,当火pào开始怒吼的时候,pào手们将从这个营栅里就近得到补给,保持火力的持续性。
他不担心靠得这么近会被日军突袭,茅国器、叶邦荣和郑起龙三营把pào兵团团围住,遮护得密不透风。就算日本人铁了心倾巢出动,更好,董大帅的中军铁骑正盼着跟日本人打一场野战呢。
朝方资料说彭信古带来了一千人,明方资料却说是三千。我认为这是着眼点不同的缘故。彭信古带入朝鲜的京军是一千人,pào营两千人。但这个pào营,理论上不归彭信古直辖,而是统属于董一元,只不过在泗川时临时配属在彭麾下。
彭信古看看pào兵都准备好了,一声令下,几十门大将军pào开始怒吼。
火pào齐she的气势震慑了所有人,大团大团的硝烟自阵地升起,几十枚pào弹呼啸着重重砸到泗川倭城的城垣之上,刹那间地动山摇。平壤的噩梦仿佛回来了。
当惊魂未定的日军抬起头来,耳中轰鸣尚未停息时,第二轮she击又开始了。如雨的pào弹噼里啪啦地砸将过来,有的轰在城橹之上,削去一片碎石瓦砾;有的落入城中,砸塌了几间藏身房屋。整个泗川倭城沐浴在一片火海之中,惨呼声连绵不绝。
日军试图还手,很快倭城城头发出了怒吼。
原来日军也有火pào,这种大筒虽然威力不及大将军pào,数量也不多,但毕竟是“pào”而不是“铳”。
两军的pào击从七点多一直持续到了十点,整个倭城彻底被火与硝烟所笼罩。大将军pào没有瞄准器具,准确度欠缺,不过密度和频度弥补了这一缺憾。经过一个半时辰的轰击,看似坚不可摧的倭城被轰得七零八落。史书上说“打破城垛数处。”足以说明pào击的效果。
忽然一声沉重的倒地声传来,明军一阵欢呼。
原来泗川倭城的城堡大门,终于抵受不住明军的猛烈pào击,轰然倒地。
通向倭城内部的通道开启了。
当初在平壤之战里,明军也是这样轰开城门,杀入城中。只要现在杀进去,一次堪比平壤的辉煌胜利,唾手可得。
所有的明军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城门。
没想到的是,最先动的,不是茅国器或者叶邦荣,而是彭信古。
彭信古的麾下除了黑人以外,其他都是京营官兵。京兵的军纪一向很差,是明代积弊之一,《两朝平攘录》里gān脆斥他们是一群无赖。此时看到有大功摆在眼前,这些人按捺不住心中兴奋,抢先离开pào位,向大门冲去。
茅国器和叶邦荣有点吃惊,他们没想到彭信古居然擅自离开阵地,要来抢攻以及抢功。但他们已经阻拦不及,只得约束部众,准备尾随而入,打一场巷战。
就在这时,朝鲜战争中最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彭信古的部队冲入泗川倭城的一刹那,阵地上的一门大将军pào突然发生了爆炸。
这门大pào的炸膛,究竟跟彭信古擅离战位有无关系,很难说,也许只是因为持续she击时间太长,不及冷却。但是它突如其来的爆炸,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
因为这门大pào的后面,是堆积如山的火药与pào弹。
按照常规,火药库与pào兵应保持一定距离。但是彭信古为了方便开pào,把两个地点设置的太近了。
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爆炸,更不要说一尊大将军pào炸膛的威力。
明军的火药库瞬间被引燃,发生了极其剧烈的爆炸。站在远处的人先是看到,一团耀眼的火光在pào兵阵地中爆开,巨大的黑云腾空而起,然后刺耳的轰鸣声才传到耳中。炙热的火焰与冲击波向四周无差别地扩散,附近明军的残肢断臂被高高抛起在半空,再落到滚烫的地面。几乎没有血,因为所有的液体都已经被高温烘gān。
硝烟遮天蔽日,整个战场的天空陡然暗了下来,所有人,无论日军还是明军,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