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始时,诸将发现,黑田长政毕恭毕敬地坐在一个人身后。这个人叫做黑田官兵卫,是长政的父亲,也是秀吉曾经的军师,他在日本还有个称号,叫做“稀世的名军师”。
黑田官兵卫之前一直跟随宇喜多秀家当参谋,但他对于侵朝战争丝毫不看好,秀吉一怒之下把他赶回国去。现在听说大明要出兵了,秀吉不得不借重他的智慧,又让官兵卫来朝鲜帮忙。
对于接下来的作战计划,黑田官兵卫面对一群小辈丝毫没客气。他的意见是,以汉城作为防守重心,汉城以西沿途大路两侧修建堡垒,节次抵抗。这样可以缩短补给线,从釜山-汉城一线及时出兵援救。至于朝鲜西部,现在夺取的时机尚不成熟。
他这么一说,小西忍不住跳出来了。平壤现在是他的主基地,黑田官兵卫主张放弃朝鲜西部,分明就是要拆他的台嘛。小西行长不顾尊老,直接表示,朝鲜军不足为畏,大明的军队要渡过鸭绿江也不容易。你们想缩回去随便你们,老子是要从平壤打到鸭绿江,在鸭绿江畔与明军对磕。
官兵卫叹了口气,说你跑那么远,万一明军打过来,后方支援不及,你岂不是要孤军奋战?小早川隆景也劝小西行长三思。
面对一位名军师和一位智将的劝解,小西行长听不进去。他和石田三成是一伙,而石田三成跟黑田官兵卫一直关系不睦,所以小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官兵卫给他穿小鞋呢。
会议结束以后,官兵卫给秀吉写了封信,说小西行长这死孩子不听话,早晚要打败仗——结果这封信差点给自己惹出杀身之祸,几乎被秀吉bī着剖腹。小西回到平壤以后,依然我行我素,把官兵卫的话当成耳旁风。
可随着明军进入朝鲜,小西行长发现战略环境不断恶化,缺衣少食,日子越过越紧张。这时他才想起黑田老头子的忠言逆耳,可这时候已经晚了。
他的第一军团,被平壤死死地拴住,附近唯一的友军,只有驻在凤山城的第三军团大友义统、牛峰的六军团立花宗茂和平山的小早川秀包。这三路人马数量不多,大友麾下两千人,立花麾下两千五百多人,秀包的兵力也差不多两千。
这种程度的兵力,最多也只能是接应一下平壤出来的败兵,指望他们解围是难。
现在平壤城成了小西行长烫手的山芋:撤退不甘心,死守呢,不是有困难,是肯定守不住李如松摆出围三阙一的态势,正是比着小西行长的心思,给他量身定做的。
且说明军诸部得了将令,分头要去准备。李如松却叫住他们:“兵贵神速,别吃早饭了,灭了倭寇再说!”诸将只得同意。
临开站前,李如松焚起了一柱香,在随军带来的关公像前占了一卦,结果是吉。于是他转过身去,又向全军发布了两道命令。
不许斩首。先登者赏银三百两。
不许斩首,是因为明军习惯于以斩首来计功,士兵们经常为了抢夺敌人首级而耽误了正事。李如松知道这次攻城gān系重大,特意叮嘱明军诸部,不要忙着抢功劳,先把城拿下来是正经。
在不同的史料里,李如松提出的赏格很是不同,从最少的三百两到最多的五千两都有。五千两的奖赏显然有点离谱,小西行长的脑袋才值一万两银子;三百两是南军将领在战后向李如松讨要的数量,最符合事实。
这一正一反两道将令,表明李如松对于平壤攻坚战并不乐观,他需要全军都重视起来,专心gān活。
一月初八清晨,在经历了两天的试探之后,明军对平壤城的总攻正式开始。
首先发出怒吼的,是明军的pào兵。他们昨天晚上已经进入了阵位,把各种火pào远近摆正,调校好she击角度。随着一声令下,无数pào弹飞过城墙,普通门、七星门、含毬门立刻陷入一片火海。
日本守军全都懵了。日本虽也有类似的大筒、石火筒,但数量极少,在战场上不占主导地位。象大明这种一次万pào齐鸣的场面,他们从未经历过。
第一阵火pào打击结束后,日军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明军又飞快地把一辆一辆架火战车往前推去。
这种战车的造型,与后世的多管火箭pào非常类似。它的底座是一辆人力木车,车上放着两排共六个长方形的箱子,里面装有一百六十支火龙箭或者毒火箭。这些火箭的引线都被铰在了一起,置于箱尾。操作者只需要把引线点燃,这一百多支火箭便可一起呼啸而出。战车的前方还设有棉帘,可以防御箭矢与铅丸。
几十辆战车被明军推进到至城墙数百步的地方,车头仰起,对准城头一起发she。数千枚火龙窜上半空,划出耀眼的轨迹,蔚为壮观。
日军发现,这些火箭落到城中以后,不但会引燃房屋,而且还冒出一种烟雾。只要接触了烟雾的人,便会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这是大明特制的化学武器,药物暗藏在火箭箭头,遇热燃烧挥发。
架火战车发she完毕以后,飞快地退回阵地。阵地前方埋有铁蒺藜,可以有效地防止敌人步兵与骑兵突进。
与此同时,明军主力开始向城前突击。
在进攻的队伍中,有许多火器小组。他们怀抱着虎蹲pào,身手矫健,旁边还有护卫紧紧跟随。
虎蹲是一种两尺多长的pào筒,筒身用七道铁箍,pào口还伸出两个铁爪。他们冲到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将pào筒放下,铁爪牢牢抓住地面,与城墙形成一个四十五度的仰角。随着一声声沉闷的轰鸣声,虎蹲pào向城头喷she出无数高速运动的铅子与石块,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砸得血肉模糊。
明军的火器攻势远近jiāo替,一波接着一波,声势极其惊人。日军这一天见到的五花八门的火器,比他们前半辈子见到的都多。整个平壤城都在隆隆的pào声中摇动。
旁观的朝鲜人,看得那叫一个慡啊——开眼了,值回那么多粮草的票价了。在回顾这一天时,他们用沉醉的语调这样描述道:“倭铳之声,虽四面俱发,而声声各闻,天兵之pào,如山崩地裂,山原震dàng,不可状言”、“响振天地,山岳皆动。大野晦冥。烟焰涨天,旁弥数十里。火箭布空如织,火烈风猛。直冲城里,林木皆焚。”
就在平壤城北、西、南三面同时陷入混乱的时候,吴惟忠、休静大师与查大受的部队不动声色地接近了牡丹峰。
牡丹峰在平壤城的东北角,它四周修有一圈城墙,构成了独立的北城,通过北城南门与平壤城连接。李如松在初六的晚上,对吴惟忠下了一个命令:占领这道城门,切断北城与平壤城之间的一切联络与通道。
吴惟忠不太明白这道命令的用意。因为牡丹峰上的敌人能够独立作战,封锁城门并不能阻止他们用火力支援平壤城。不过他没有提出疑问。
这一天总攻开始后,吴惟忠吩咐休静与查大受分别率部属围攻牡丹峰,自己则率领浙兵jīng锐直入北城南部。
开始的进攻很顺利,明军铺天盖地的火pào攻击让日军一阵犯晕,防守为之一懈。浙兵很快就突破了外围防线,攻陷了北城南门。
在控制了北城南门之后,吴惟忠还没来得及喘息,就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捅了个巨大的马蜂窝——日本人全疯了。平壤内城一下子冲出了无数武士和足轻,嗷嗷叫着不要命地开始猛攻北城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