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āo代完这一切,曲长带着人离开了。两名骑士站在马谡两侧,一刻也不敢把视线离开。马谡靠着凹凸不平的城墙,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想喊出声来却徒劳无功,只能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两名骑士说的没错,丞相的确打算从西城带着百姓撤退。城里尘土飞扬,到处都是人和畜生的叫声,军人和挈儿带女的老百姓混杂一处,全都行色匆匆;大大小小的战车、民用马车与牛车就在马谡跟前jiāo错来往,车轮碾在huáng土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声,车夫的呵斥声与呼哨声此起彼伏。
无论是军人还是老百姓,在路过马谡身边的时候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不知道马谡的身份,但是从甲胄的样式能看出这是一位汉军高级军官,这样的人何以竟落到如此地步,不免叫人纷纷猜度起来。
“那个人是谁?”
“他是马谡。”
“就是那个丢了街亭,害得我们不得不逃回汉中的马谡?”
“对,就是那个人。”
“这种少爷不在成都呆着,跑来前线做什么?”
“嘘,人家是丞相前面的红人,小声点。”
马谡能听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他扭过头去,看到是两名蹲在旁边城墙边休息的小兵,两个人一边偷偷朝这边看一边偷偷嘀咕。他除了怒火以外,更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王平捏造的谎言居然已经从统帅部流传到了下级士兵之中,这对马谡今后在军中的影响力将是个极大的打击。
他现在只能等着见到丞相,说明一切真相,并期待着huáng袭、张休、李盛、陈松——随便谁都好——也能从那场大败中幸存下来。有他们做证人,就更容易戳穿王平的谎言,恢复自己的名誉。
马谡背靠着城墙,头顶就是烈日,他本来洗gān净了的白皙脸上又逐渐被汗水所濡湿。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压抑着心中升腾的诸多情感,等待着与丞相相见。
正当马谡在西城的烈日下苦苦等待的时候,诸葛丞相则陷入了另外一种痛苦之中。
街亭的失败对于诸葛丞相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当他接到败报的时候,qiáng烈的挫折感和失望几乎令这位蜀汉的中流砥柱崩溃。
街亭失守,陇西的优势在一瞬间就完全被颠覆了;打通了陇山通道的魏军可以源源不断地西进,他们背后是魏国庞大的后备兵源与补给,而汉军却只有在陇西的十万人与艰苦漫长的汉中补给线。诸葛亮其实并不惧怕张郃,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击败那个人;他害怕的,是在陇西与魏军演变成消耗战的局面,那样一来汉军绝没有胜算,这不是几次战术胜利就能弥补了的。
做为最高的统帅,他不能将蜀汉全部的赌注都在一个胜率极低的战场之上,于是诸葛亮在一接到败报后,就立刻传令全军放弃攻城,火速撤退———虽然这样一来前功尽弃,但至少可以让整支军队可以安全返回汉中。他不想拿整个蜀汉冒险。
前锋魏延、吴懿的部队在接到命令后都开始谨慎地后撤。做为全军总预备队,诸葛亮在西城一边安排全城百姓迁移,一边接应后撤的汉军——当然,他也在焦急地等待着马谡的消息。这个时候,王平回来了。
根据王平的汇报:马谡从一开始就表现出qiáng烈的支配欲和独裁倾向,拒绝听取任何王平的建言。在抵达街亭后,他并没有按照计划当道扎营据城守险,反而舍水上山,举措失当,又将王平贬到几里以外。后来魏军围山,汉军大败,幸亏有王平在后接应摇旗呐喊,魏军疑惑才不敢追过来。
王平的说法,得到了营中大部分将领的认同。在他们的印象里,这确实是马谡的行事风格:骄傲自大、纸上谈兵。诸葛丞相对于这个报告将信将疑,他对马谡非常了解,不认为马谡会做出舍水上山这样明显违反常识的事情。
但是,无论如何,街亭已经丢了,这个结果让丞相痛心疾首;于是他急于见到马谡,想将整件事情弄明白,因此他向全军发布了命令:如果见到马谡就立刻将他带回大营中来。然而当马谡到达之后,却有另外一个原因让他对面见马谡这件事踌躇再三。
自从王平回来之后,汉军之中就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流言:马谡是丞相的亲信,丞相肯定会将他赦免。即使有所责罚,也一定会从中徇私。”
这个流言从来没有公开化,不过潜流更具有杀伤力。即使诸葛亮的权威足以让所有的人都不敢公然反对什么,但暗地里的批评依旧令他觉得如芒在背。马谡的任命现在已经证明是一个错误,如果有人刻意将这个错误归咎为丞相和马谡之间关系的话,不光他在军中的威信会动摇,李严、谯周等人也会在后方借题发挥。这是诸葛亮所不能容忍的。
权衡再三之后,诸葛亮终于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羽扇搁在凭几上面,然后用一种纯粹事务性的口气对等待命令的曲长说:“将马谡关进囚车,随军回到汉中再行发落。”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他的眼睛中闪动着一丝愧疚的神色,但这对命令的执行并无什么实质性影响。
当都尉带着这个决定回到马谡面前的时候,马谡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就好象是一个gān渴已久的人猛然被人从嘴边抢走了水碗。丞相与自己近在咫尺,却难以见到,所以当两名士兵过来将他推向囚车时,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拼命挣扎,嘶哑着嗓子大叫道:
“让我见丞相!让我见丞相!”
“哼,这是丞相的命令,马参军,不要让我们为难。”
曲长冷冷地说道,马谡则嚷道:
“一定是王平那个狗贼从中做祟……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我堂堂丞相府……”
“我们奉命行事,有什么话回汉中跟军曹司的人去说。”
曲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伸手掏出块布去堵他的嘴;他在一瞬间似乎退缩了,于是曲长把身体放心地倾过去;就在这时,马谡猛地挣脱开士兵,伸拳就打。曲长猝不及防,被马谡一拳重重打中了鼻梁,惨叫着倒了下去。他的部下非常愤怒,立刻一拥而上,按住这个发了狂的囚犯的双肩,将他的头压在地上,还有人趁乱偷偷踢了马谡一脚。
经过这一阵骚动,马谡被重新绑缚过,两条胳膊被棕绳反绑在背后,嘴重新被布条塞住。很快囚车也被拉了过来,这辆带着囚笼的车子是用未经加工过的木料搭建而成,满是节疤的栏柱表面异常粗糙,颜色班驳不堪,还散发着难闻的松节油味;工匠甚至没将囚笼的边缘磨平,糙糙的满是毛刺。
马谡就这么被推推搡搡地押进了囚笼,连绳子也没解开,狭窄的空间与刺鼻的味道令他感觉的非常难受;他甚至连抱怨都没办法表达,只能瞪着充血的眼睛,发出含混不清的“晤晤”声。士兵“啪”的一声把木门关上,拿一条铁链将整个囚笼牢牢地锁住。
“好,绑妥了,走。”
听到后面的人挥手示意,前面的车夫一挥鞭子,两匹马同时低头用力,整辆囚车先是“咯拉咯拉”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慢慢地移动起来,车轮在huáng土路上发出巨大的碾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