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军令就是军令,无论是马谡还是王平,都没办法改变。两个人领取了丞相亲自签发的符节,一前一后走出了营帐。在大帐门口,王平停下脚步, 冷冷地瞥了马谡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转头离开,还故意把自己的铠甲弄的铿锵做响,好象在讽刺马谡一样。
一直到出兵之前,他们都没再说过话。
马谡把思绪收回来,回首望了望逶迤几里的队伍,王平现在整支部队的尾部负责殿后;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安排,两个人互相见不到,免得彼此尴尬。对于踌躇满志的马谡来说,这只是些小瑕疵而已,并没太放在心上。他是丞相亲自提拔的人,没必要与一个二流将领争无谓的闲气。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愉快起来,chuī在面上的风也觉得清慡多了。
天空飞过几只大雁,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倾听着雁鸣,甚至想拿起弓箭she下几只来,来发泄自己这种兴奋的心态。只需要在街亭取得胜利,那么他从此将会平步青云。
与马谡并辔而行的是他的参军陈松。受到主帅的影响,这个瘦脸宽眉的中年人也是一身轻便甲装,神色轻松自如,好象只是出来踏青一样。他注意到了马谡神采飞扬的神情,于是恰到好处地问了一句:
“幼常,你看这一次北伐,胜算能有多少?”
“呵呵,我军现在节节胜利,陇西计日可得。”马谡扬起手中的鞭子,笑道,“如今只是快胜慢胜的问题,陈兄未免太过悲观了吧。”
“那倒也是,有幼常你在此,又愁什么呢。我那犬子将来要是从武,定得要拜到参军门下讨教呐。”
马谡对于这样的恭维已经习已为常,比起那些总是没好脸色的将领,统帅部的文职人员对马谡却颇有好感,甚至有着小小的崇拜情绪。他耸耸肩,从容答道:
“等令郎长大,天下恐怕已经是一统太平年,还用得着学什么兵法。倒不如做个史官,不要让这些事迹付之阙如的好。”
“呵呵,到时候将军这街亭之役,值得大书一笔啊。”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让旁边不明就里的几名传令兵疑惑地jiāo换了一下眼神。
单就气候条件来说,雍州的chūn季相当适宜行军,无论日照时间、风力还是温度,都让人感觉到舒适。唯一拖累行军速度的只有崎岖的山路。为了确保毫无gān扰地抵达街亭,马谡并没有选择天水大路行进,而是沿渭水南岸向东前进,然后渡河循陇山北上。最后,这一支部队在出发五天后,也就是这一日的傍晚抵达了街亭。一切都如马谡事先所计算的那样。
长安至陇西地区为南北走向的陇山所阻隔,只有一条坦途大道,只要能扼守住街亭,就等于关上了陇右的大门,让增援的魏军欲进无路。汉军便可从容消化掉三郡,然后以高屋建瓴之势向关中进发。死守街亭,这就是马谡此行的任务,也是北伐成败的关键所在。假如他成功的话,街亭就将是蜀汉军中一颗崭新将星升起的舞台。
诸葛丞相是这么期望的,而主角本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马谡军进入街亭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抵抗,魏军没料到汉军的动作会这么快,驻扎此地的二十余名魏兵在看到汉军的大纛后,就立刻弃城向关中逃去。汉军很轻松地就控制了整个街亭。
街亭城的城墙破落,年久失修,显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军事价值。马谡命令另外一名裨将张休率领几百人进入城中侦察,其他的士兵就在城前的开阔地带前带甲待命。
“带甲待命?”
李盛与王平很惊讶地看着马谡,然后李盛试探着问道:“参军说的,不是扎营么?”
“不是扎营,对,先让他们待命,多派些斥侯去关中道方向;还有,没我的命令不许扎营开伙,我另有安排。”马谡捏着下巴,挥手叫他们尽快去执行。
王平瞪了马谡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策马转身去了后队。
连续行军了三日的汉军已经疲惫不堪了,现在即使只是被命令原地待命,也足以让他们如释重任。听到传令后,士兵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武器,就地坐了下去。谨慎的指挥官们没有大意,他们知道这时候的士兵无论意志还是体力都是最低落的,这种状态非常危险,尤其是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是敌人的侧后,随时可能会有关中的魏军大队赶到。因此他们指派了一批弓弩手驻在大道两侧高处,并且将辎重全都堆放在了道中,以备万全。
马谡不需要为这些琐事烦恼,他与陈松还有几名护卫离开了本队,在街亭四周巡视,查探地形。
街亭并不大,本来逶迤陇山之间的狭窄官道到此豁然开朗,向关中方向一去十里都是宽阔平地,四周都是险峻山川。街亭小城便镇于道口的南侧,城后两里处是一座断山,这座山拔地而起,高约二百余尺,独自成峰,与四周山脉不相连接;山侧清水河涛声訇然,隐约伏有雄兵百万,峥嵘群山拱卫之下,自涵一番气势。
当马谡一行走到断山的山麓时,他忽然勒住马,侧身伸出手指问道:“那里是何处?”周围的人循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断山半山腰处山势忽然舒缓,向四面伸展成为一座山崖。山崖边侧起伏不定,却看不清顶上是什么样子。
“据当地土人说,此地叫麦积崖。”一名卫兵答道。
“这崖下宽上窄,又层叠起伏,这麦积二字,叫的有理,有理。”陈松听到这名字,不禁晃着头赞叹道。马谡没有说话,仰头看了半天,摆了一个手势。
“我们上去看看。”
于是几个人顺着山坡缓处慢慢上去。麦积崖上树木很少,但草本很多,长起约有两尺多高,郁郁葱葱,散发着淡淡草香之气。大约爬了两百余尺高,就到了山崖顶部。一爬上去,所有的人包括马谡都是一惊,原来这麦积崖顶宽阔平整,地表半石半土,方圆百丈都是平地,略加整理就足以容纳万人。
马谡不发一语,背着手围着崖顶转了一圈,不时俯身捡起几块石头观察,或者眺望远方,眼神显然陷入沉思。陈松和其他士兵没多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此时夕阳西下,薄云涌起,天空宛如火烧一般绚烂;陇山的崇山峻岭雄峙八方,日暮之时看起来越发显得威严肃杀。马谡自山顶向下俯瞰,街亭城与大道尽收眼底,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慨一时横生胸襟。当他看到街亭界碑在大道之上拉出长长影子时,不禁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情鼓dàng不已,难以自抑。
“只要站在这里,胜利就是属于我的。”
他抬首向远处视线之外的长安望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在相反的方向,另外一个人也在望着即将沉入黑暗中的陇山沉思,这个人就是魏左将军张郃。
张郃是魏国军界的一尊偶像,当年太祖武皇帝麾下号称“五子”的将领中,张辽、乐进,于禁早已过世,徐晃也在去年病死,至今仍旧活跃在第一线的只剩下张郃一人,他是魏国太祖时代的最后一位名将。这份资历,在魏军的高级将领里是无人能比的。张郃自己也清楚,不过在自豪之余,他多少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