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纪解释完以后,公则却毫不放松:“任你们百般辩解,结果还不是一样!文丑将军阵亡,你刘玄德却毫发无伤地跑回来了。”公则知道,咬住刘备,就是咬住逢纪,咬住逢纪,就是咬住南阳派的要害。
这时袁绍不悦地咳了一声,公则赶紧闭嘴。袁绍对刘备温言道:“玄德公是仁长君子,岂会害我。玄德啊,喝点蜜水,慢慢说。”刘备用衣袖擦擦眼角,接过一杯蜜水啜了两口,这才继续说道:“文丑将军遇难,实非在下所能料。不过我已与二弟有了约定。”
“哦?可是关将军要来投我?”袁绍露出一点点兴奋。
刘备摇摇头:“二弟现在北上,必被曹公所杀。所以我让他南下,与我会与汝南,同样可为将军效力。”袁绍闻言,不由得仰天大笑:“玄德公啊玄德公,无怪阿瞒这么看中你,果然有一套。”
汝南是袁氏祖地,遍地门生故吏。刘备说去汝南,用意自然是激化曹公的诸多“隐忧”之一,为袁绍创造“四方事起”之略。公则不甘心地追问道:“汝南如今被李通、满宠守得严谨,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刘备合掌笑道:“他们只能保住城池不失,外野可是山贼的天下。其中兵势最大的刘辟、龚都所部,与我有旧,可用。”
公则还要说什么,袁绍把青铜爵搁下,站起身来,右臂向上用力挥动。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意味着马上要宣布什么重大的事情。群臣不由得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有一件事,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东山刚刚传来消息,孙策在会稽因伤身亡,他弟弟孙权在张昭、周瑜的辅佐下接任江东之主。”
这个消息在厅堂里爆炸开来。在场的人都纷纷jiāo头接耳,面露惊讶。孙策在丹徒遇刺之事,早就尽人皆知,没想到他伤势如此之重,没过几天就命丧huáng泉。
袁绍很享受臣僚们的惊讶,特意让他们议论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东山的蜚先生说,孙策之死,与郭嘉脱不开gān系,想必这是曹阿瞒为了消除南方隐患、专心与我决战所采取的手段。”说到这里,袁绍得意洋洋地竖起右手食指,点在眼角,“可惜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孙策一死,曹氏压力顿减,可也解放了另外一只猛虎。”
在座的幕僚皆非庸才,都立刻联想到了荆州的刘表。刘表和孙策可谓世仇,多年隔江互斗。此前刘表在荆州对袁曹之争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受了孙策牵制。如今孙策一死,这头老虎该松口气,望向北方了。
“玄德公所言,大有道理。此前我军急于求成,以至有白马、延津之败。如今我军主力渡河,乌巢大泽已为我与阿瞒共有,决战已无必要。阿瞒想打,我就跟他耗!耗到‘四方有事’的时候,他就只能向我俯首称臣了。”
说到这里,袁绍不失时机地把右臂前伸,指向南方,声音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传我命令,诸军不要轻易深入,以乌巢为据点,慢慢压迫过去——至于汝南,就jiāo托玄德公你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袁绍收到孙策去世的消息以后,就已经做了缓攻的决定,适逢议论延津之败,顺便提了出来。刘备这个老狐狸嗅觉灵敏,早早表态,既摘gān净了关羽杀颜良的责任,又占了“四方有事”的一方,可谓是占尽了先机——好在他很快就要前往汝南,不然幕府所有的幕僚都要被他抢走风头了。
有心的幕僚注意到,孙策身亡的消息,是东山密报给袁绍的。也就是说,袁绍这个巨大的转变,实是出自蜚先生的谋划。所谓“四方有事”,说白了,就是董承计划的一个翻版。只不过把孙策换成刘表,刘备从徐州换到汝南。但这一次由袁绍发动,威力大不一样,俨然如天下霸主,号令四方,正搔到了他的痒处。无怪袁绍踌躇满志,改急为缓,甚至不再计较颜、文二将的损失。
想到这里,不止一个人在心中感慨:那个怪物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可怕。只有公则暗自发笑。刚才他那一番指斥,是故意为之。袁绍的性格,是要驳倒别人,才显出自己高明。有他故意唱起反调,袁绍采纳蜚先生的计划更是万无一失。
议事结束了,诸臣慢慢散去,各自回营去传达最高指示。公则临走之前,得意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逢纪,大为自得。把刘平送到逢纪身边,真是一招妙棋。既除掉了文丑,又让逢纪一无所得,有苦说不出。一石掷出去,冀州、南阳两派都是元气大伤。
“再过两天,就该让刘平回来了。”公则心想。这可是他的宝贵资源,汉室就如同是西域的葡萄酒,酝酿得越久,妙处越多。
公则不知道,几乎是在他心想的同时,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涌入逢纪的脑海。
“刘平这个人不能留。”
经过刚才那一番挫折,逢纪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位汉室使者如今已成毒丸,万一为人所知,自己必大受责难,不如杀了gān净。
回到自己的营地以后,逢纪叫来一个军校说:“你带上两个人,尽量低调一点,把刘平从牢里提出来。如果他试图逃走,格杀无论。”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调轻轻放缓,军校心领神会,领命而出。
军正司的曲长抱臂靠在房门口,有点想打瞌睡。这白马城实在是太破了,曹军甚至拆走了所有的榻,他开始怀念在邺城温暖的住所。他眼皮正在打架,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连忙睁开眼睛,提起灯笼,看到外头一名军校带着两名士兵走过来。
这军校一身杀气,双目如刀,一看就是个老兵。曲长不敢怠慢,拱手道:“三位军爷深夜到此,所为何事?”军校一指屋内:“这个人,我们要提走。”曲长道:“这可有点晚了,明天不行吗?”军官冷冷道:“逢别驾要提人,还要你来定时辰?”
曲长打了个哆嗦,连称不敢,从怀里摸出半张符信和一张麻纸道:“既然逢别驾深夜提审,卑职岂敢不从。还请军爷示下符信,在这提人的公文上盖个印记吧。”
军校把麻纸和印信接过去,看也不看,“啪”地扔在地上,用脚踩住。曲长有些恼怒:“军爷这是什么意思?”军校揪住他的衣领,给他压到墙上,在耳边恶狠狠地说道:“逢别驾深夜提审,自然有他的用意。你拿这些玩意儿出来,是要把逢别驾的事传得天下皆知么?”
曲长暗暗叫苦。这正是军正司最头疼的状况,他们抓的犯人形形色色,高官想插手做事,又不愿留下把柄,往往拿权势压着军正司破坏规矩。万一哪日被掀出来,他们却绝不会承认,任由军正司背起黑锅。
可是军正司又有什么办法呢?司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司丞,可扛不过那一堆将军。
“我数十下,你若是还不开门,我也不勉qiáng,只不过明天你就得自己去跟逢别驾解释贻误军机了。”军校转身作势要走。听到“贻误军机”四个字,曲长彻底放弃了。背上黑锅,也许只是十来军棍,贻误战机,可是杀头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