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一下子全明白了。
蜚先生原本是跟公则结盟,暗中打击冀州、南阳两派。现在看来,蜚先生如今羽翼丰满,所以甩开了公则直接去攀附袁绍。颍川派失此qiáng援,难怪公则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了。
大部分幕僚见蜚先生出现,纷纷起身告辞,逢纪和公则都想留下,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只得狠狠对视一眼,拂袖离开。许攸也随大众离开,临走前淡淡地扫了一眼刘平,却什么也没说。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袁绍、刘平和蜚先生。
刘平的手指飞速敲击着大腿外侧,心中起伏不定。
蜚先生轻易不肯离开他的东山巢xué,现在他居然跑到袁绍的大帐内,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袁绍军正在筹备什么重大事情。而这个“重大事情”,是袁绍如此淡定的根源所在。
这次两人再度会面,蜚先生咧开嘴嘶声笑道:“先生你如今才来,只怕只能吃些残羹冷炙了。”
刘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蜚先生此前跟刘平有过约定,让颍川派与汉室联手一起斗郭嘉。可惜这个计划因为逢纪事发而夭折。如今蜚先生来了这么一句,自然是说汉室再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刘平控制着表情:“听起来,蜚先生你胸有成竹啊。”
蜚先生抬起右臂,虚空一抓:“天罗地网,已然罩向曹阿瞒与郭奉孝。这一次大势在我这边,郭嘉再智计百出,也没有翻身余地了。”
“哦?”刘平发出一声嗤笑,胆敢宣称超过郭嘉,这得需要何等的勇气。袁绍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同情地看了眼刘平:“郭嘉的神话传颂得太久了,到了该被人终结的时候。你不知道蜚先生的来历,有这种错觉也不奇怪——”他懒洋洋地指了指蜚先生,“这位是汉室的绣衣使者,有些话但说无妨。”
蜚先生在木车上艰难地鞠了一躬,然后对刘平道:“你到了这里,是否感觉到和从前有何不同?”
刘平道:“似乎战事比从前激烈许多。”
蜚先生凑近刘平,他脸上的脓包比上次见还要严重,huáng绿色的可疑液体随处可见:“你错了,不是激烈许多,是前所未有地激烈。这次进攻,我军是全线出击,从每一段防线对曹军进行压迫。听清楚了么?每一段,没有例外!”
“这确实,但如果凭这种进攻就能让曹军屈服,那么他早就败给吕布了。”刘平冷冷道。
袁绍笑了,蜚先生也发出gān瘪的笑声,似乎对他的无知很同情。
“王越你是知道的吧?”蜚先生突然毫无来由地问了一句。刘平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回答道:“是的,虎贲王越嘛,天下第一用剑高手。”
“王越前一阵在乌巢剿灭曹军的时候,意外地遭遇了许褚的虎卫。结果他回来告诉我,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他的弟子,也是你那位小朋友魏文的随从徐他,居然出现在虎卫的队伍里。”
一听到这个名字,刘平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转折。
当初在公则帐下,徐他要挟曹丕和刘平,让他们把自己送到曹操身边。恰好郭嘉(实际上是贾诩)要求刘平在延津之战做出配合。于是,曹丕便顺水推舟,把徐他送入战场。曹丕知道徐他不识字,便为他准备了一份竹简。竹简的前一部分是告诉徐晃,此人在延津有大用;而结尾部分还留了一个尾巴,提醒徐晃此人非常危险,务必在得手后第一时间gān掉。
可刘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份竹简末尾至关重要的暗示,居然被徐晃忽略了。徐他就这么yīn错阳差地进了曹营,居然还混成了虎卫。
蜚先生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汉室计划的一部分,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好事,于是我们决定配合一下他。”
刘平似乎摸到了一抹灵感,他恍然道:“你们尽起三军,就是为了把曹军主力吸引在前线?”
“不只如此。我们还动用了一直隐藏在曹军阵营里的几枚棋子。这些棋子也许不足以杀掉曹阿瞒,但足以对他构成威胁,给徐他创造机会。谁能想到,最后的杀招,是来自于忠心耿耿的近卫呢?”
刘平倒吸一口凉气,袁军动员了数万人以及几枚极为珍贵的暗棋,居然只是为了给一个人做铺垫,手笔实在惊人。
袁绍握着酒杯,发出感慨:“阿瞒这人一向警觉,当初为了点误会,就杀了吕伯奢一家十几口人。可没想到有一天,他还是要死在这上面。”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那个小朋友魏文啊。”蜚先生得意洋洋地说,“等到许都平定,记得提醒我请主公给他们魏家褒美一番。”
刘平的嘴唇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跟着蜚先生的语调喃喃道:“是啊,都要归功于魏文。”
中营后门的意外惊变,让包括许褚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石化。他们眼睁睁看着徐他的剑刺入车门,听到金属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但更令他们惊骇的是,这个声音传来的位置不是车内,而是徐他的胸膛。
就在徐他出手的一瞬间,从车厢里伸出另外一把剑。徐他的手不知为何颤抖了一下,硬生生刹住了去势,结果那把剑却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胸膛上的疤痕,进入身体。
徐他瞪大了眼睛,望着车内。车内狭窄的空间里,盘坐着一个少年。少年脸上满是戾气,握剑的方式与徐他惊人地相似。
“主……主人?”徐他勉qiáng发出声音,他的身体开始大幅颤抖。
“徐他,别来无恙。”
曹丕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又闪过一丝迟疑,他手腕一动,“刷”地把剑抽出来,血如喷泉般地涌出徐他的胸膛。徐他缓缓低下头,注视伤口,忽然想起来,当年在徐州曹军的矛手也是捅在了相同的位置。
一种陈旧而清晰的哀伤涌上他的心头,仿佛一个长久的梦终于醒来。徐他手里的剑慢慢低垂,终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曹丕走出车厢,站到了徐他的面前,凛声道:“这一剑,我本来是要送给王越的,你是他的弟子,替他受一剑也是应该的。”他忽然又叹了口气,“可史阿救过我的命,我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只好给你一个速死。”
徐他的眼神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下去,嘴里反复发着一个音:“徐……徐……”曹丕知道他要说什么,平静地说道:“我会禀明父亲,对徐州良加抚恤,以为补偿,你可以放心去了。”
徐他试图抬起手臂,上面的伤痕是他对魏文的血肉之誓。曹丕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是责问,是不甘,还是临终前的感谢?还没等他弄明白,徐他原本木然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喃喃道:“妈妈……”身体向后倒去,整个人倒在了泥土之中,不再起来。
这个本该六年前就死在徐州的人,终于还是死在了曹氏手里。曹丕看着徐他的尸体,殊无快意。他本来以为手刃王越的弟子,应该能缓解自己的梦魇,可他发现心中的戾气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多了几丝淡淡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