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刘平来说,袁绍和曹操谁胜谁负,并不重要。如何在两大巨头碰撞之间为汉室牟取更大利益,才是最重要的问题。经过这段时间的奔走,刘平已经处于一个微妙的优势地位。对袁绍阵营来说,刘平是一个汉室的绣衣使者,为了给汉室在战后乞求一个更好的地位而来;对曹操阵营来说,刘平是一个身份特殊的细作,要里应外合扰乱袁绍的战略。
刘平若想获取利益,就必须要超越两个阵营所有的智谋之士,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所幸这两边的谋士们的关系不是一加一,而是一减一,刘平的胜机,即建立于此。
他正在凝神冥思,忽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刘平睁开眼睛,看到一名全副武装的亲卫站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大将军要召见你。”
刘平点点头,这和他估算的时间差不多。他起身换上长袍,跟随亲卫一路来到袁绍所驻的中军。这里已经事先有了准备,所有的卫兵都站得远远的,以中军为圆心隔出一大圈空地。在栅栏之后,还隐伏着不少弓弩手,任何进入这一片空地的人,都会被立刻she杀。整个气氛透着隐隐的不安,刘平感觉似乎出了大事。
亲卫走到圈子边缘,请刘平自己进去,看来他也无权靠近。刘平迈着稳定的步伐走进中军帅帐,看到袁绍和蜚先生等在那里,两个人的神情都很yīn沉。
“刺曹失败了。”
蜚先生开门见山地说。他脸上的脓疮似乎更大了些。刘平没露出任何情绪波动。这个结果,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从时间上推断,曹丕这时候应该已经顺利回到曹营,有他在,徐他不会有任何机会。
刘平拱手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抬头看去,发现袁绍捏着酒杯,铁青的脸像是一面挂满了严霜的青铜大盾。
袁军的全线部队不计损失地qiáng攻了足足一天;东山也动用了在曹营埋下的一大半棋子。如此高昂的投入,居然最终还是失败了,这可不是一句“运气不好”就能敷衍的。更讨厌的是,他已经在汉室绣衣使者面前夸下海口,现在却要承认失败,丢了面子,这比军队损失更让袁绍不高兴。
蜚先生冷笑道:“使者说得不错。不过若是每次失败不总结教训,下次只会重蹈覆辙。”他慢慢地挪动脚步,围着刘平转悠,赤红色的独眼she出瘆人的光彩。
刘平道:“哦?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败因何在了?”
蜚先生凑近刘平,鼻子急速耸动,突然一指点了过来:“败因,就是你!”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指责,刘平没有惊慌失措。逢纪的事给了他教训,遇到意外情况,镇之以静,否则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只是不解地望着蜚先生,等着他的下文。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说你身上有郭嘉的味道么?”蜚先生说。
刘平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满是疑窦地望向坐在上位的袁绍,却看到袁绍面无表情地晃动着杯子,不由得心中一咯噔。
他现在是“第一次”踏入袁营,公则和逢纪绝不敢告诉袁绍,他们在这之前就私自接触过汉室使者。刘平在袁营中最大的依仗,就是用这个威胁两人,为己所驭。而现在蜚先生胆敢公然谈论这段隐秘,而袁绍却没露出任何意外之色,这只说明一件事,蜚先生放弃了与公则的联合,转而直接投效袁绍,把之前的事全jiāo代了。
这一招很毒辣,也很合理。刺曹失败以后,蜚先生一定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如果不迅速做出决断,恐怕会被拿来当替罪羊。
但他放出这么一手棋,导致刘平失去了要挟公则和逢纪最有利的武器,他苦心孤诣营造出的胜势,立刻被扫平了一大半。
看到刘平哑口无言的表情,蜚先生呵呵地笑了起来,似是十分快意:“郭嘉的味道——那可不是个比喻。郭嘉身体不好,常年服药,所以他会带有一种特别的药味。我这鼻子,可以轻易分辨出来谁与他jiāo往过密,骗不了我。”
刘平迅速解释道:“我记得我当初给过解释了。郭嘉与我确有约定,但并不代表我就要按照他的意愿行事。若非我与郭嘉虚以委蛇,又岂能顺利来到袁营?”
蜚先生抬起手:“你这套说辞,本来是完美无缺的,连我都深信不疑。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次刺曹失败,终究还是让你漏出了狐狸尾巴。”刘平没说话,他目前还没搞清楚蜚先生的用意,只好静观其变。
“刺曹之后,虎贲王越也潜入了曹营,他带回来一些有趣的消息。”蜚先生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你的那位叫魏文的小朋友,似乎来头不小啊,也许我们该称呼他真正的名字——曹丕?”
蜚先生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脸距离刘平极近。刘平甚至能看得清他脸上那些可怕脓疮上的暗色斑点。他们居然连这个都查到了……刘平心中闪过一丝惊慌,手指不自然地弯了一下,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纰漏。蜚先生注意到了他的手指动作,牙齿得意地磨了磨。他没有上嘴唇,所以这个动作看起来格外狰狞。
王越死里逃生以后,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蜚先生。蜚先生掌握的消息比王越要多,很快就推测出了真相:导致徐他刺杀失败的人,正是曹丕,而且他就是刘平带入袁营的那个叫魏文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你把曹家二公子带在身边是为什么,但如果你真的有诚意跟我们合作的话,就应该第一时间把他jiāo出来。即使你不把他jiāo出来,也应该在前几天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我可以提前改变部署,刺曹还有可能成功。”
蜚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对刘平进行宣判:“所以结论只有一个。我最初的猜测没有错,你来到这里,根本就是事先与郭嘉商量好的,你是个死间。”
刘平的面色,终于变了。
“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蜚先生嘲弄道。他只要一招手,就会有人冲进来把这个家伙斩杀。当郭嘉收到这个斩下的头颅时,表情一定非常jīng彩。
刘平向后倒退了两步,意识到之前的准备全用不上了。袁绍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非常险恶,还带着一点点的如释重负。这位大将军最在意的,是刺曹失败让自己很丢脸,而蜚先生的指控,恰好可以让刘平当成替罪羊,为这件事找一个不那么丢脸的借口。
蜚先生深谙袁绍的秉性,所以句句都扣着刺曹的责任。只要袁绍打定了主意,刘平是不是汉室使者,根本不重要。他再如何巧舌如簧地辩解,也是无济于事。
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危局,刘平突然仰天大笑。
杨修讲授帝王之术时曾说过,凡事有大成者,皆要具备一种品性。无论冷酷与仁慈,若少它为辅翼,难以成就大业。这种品性,就叫做决断。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在泰山压顶的瞬间、在身临深渊的一刹那,所有的道都失去意义,唯有决断才能挽救。现在,正是这个时候。
刘平俯仰之间,已经有了决断。唯有这一个办法,可以拯救自己,以及汉室。
蜚先生扯住他的衣领,狰狞地笑道:“你故作大笑,实已心虚,用这颗头颅去找郭奉孝哭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