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疯子,你这么gān,自己不也要死吗?”许褚吼道。
蜚先生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没打算离开,我要亲眼见到曹氏的覆亡,亲眼见证郭嘉的事业坍塌……”他说到一半,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那一只血亮的独眼瞳孔陡然缩小,映照出那中年人摘下头盔以后露出的沧桑面孔。
说来奇怪,那腰悬倚天剑的中年人沉默地盯着蜚先生,就像是盯着毕生的仇敌。但蜚先生肯定自己之前从来没见过他。
“你不是曹操!”蜚先生的声音有些惊怒。“没人说那是曹公,一切只是你一相情愿罢了。”队伍里另外一个声音传来。他摘下扣在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犀利而自信的脸。
“郭嘉!”蜚先生发出野shòu般的吼声,他没想到,这个朝思夜想的宿敌居然离开官渡出现在自己面前,身体因为毫无心理准备而战栗起来,独眼红得发亮。
郭嘉走到中年男子身边,啧啧叹道:“张辽将军和曹公的身高差距那么大,你也能看错。看来仇恨不光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也会扭曲一个人的智慧啊。”
“原来是张辽。”蜚先生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人对自己充满了怨恨。
“我今日到此,不是以曹氏将军的身份。”张辽缓缓开口,双手紧握倚天高举过头,唇角在微微抖动,“而是以吕姬丈夫的名义,向你们复仇。”
蜚先生何等心思,只稍微转了转,便猜出个八九分。吕姬之死,显然是被郭嘉栽赃到了东山头上。这样一来,本来是郭嘉希望在乌巢借重张辽的武力,却变成了郭嘉给了张辽一个报仇的机会。以张辽对吕姬的感情,一定会拼出死力,而且还会对郭嘉充满感激,无形中打破了杨修的拉拢。
真不愧是郭嘉式的人尽其用,蜚先生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过他不打算对张辽解释,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东山也不惧怕与任何人为敌。
更何况,他如今处于优势。
“郭奉孝,你就装吧!曹操虽然没来,你不是一样落入我的圈套!你终究还是输给我了!你不是天下第一谋士么?!现在题目划出来了,用出你的计谋来解呀,来破局呀!”
相比起蜚先生的疯狂,郭嘉冷静得像一块冰,他只是抬起一根指头:“我不用做任何事,就可以打败你。”
蜚先生把身体向前探,青袍一展,突然狂笑起来:“也好!如今乌巢四门已封,我看郭嘉你的大话能说到几时!”
就像是为了给他的话增加说服力,乌巢城内又是十几道烟柱升起来。火势逐渐大了起来,映得半个城池都红亮起来,府衙前的人隐隐能感觉到热làng在远处奔腾。
“杀了他们!”蜚先生大叫,枯枝般的手指一压,数十条黑影从他身后蹿出去,朝着郭嘉刺去。这些人的速度极快,皆是东山最jīng锐的杀手。许褚立刻挡在了郭嘉身前,虎卫们一涌而上,与东山杀手战成一团。张辽高举着倚天剑,冲在了最前面。
至于郭嘉,他平静地负手而立,保持着仰望的姿态,一点也没因为自投罗网而惊慌,四周的血腥杀戮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我今日到此,不用做任何事情。”郭嘉的声音在热风里飘dàng。远处的火光,将他颀长的身躯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郭嘉说这句话的同时,在府衙内的刘平也缓缓站起身来,迈出了一步。
该是天子出手的时候了。
“德祖,你这是什么意思?”张绣一头雾水地瞪着他,“郭奉孝第二个没想到的是什么?”
杨修狡黠地摆了摆手指:“张将军,容我先给你变个戏法。”他叫来几名士兵,耳语几句。士兵们点点头,转身离开,没过多一会儿,他们把两名士兵揪过来绑住双手,扔在地上。然后杨修下令让所有人都退到几十步之外,没有命令不得靠近。
“这是……”张绣还是糊涂。
杨修点起一节松枝递给张绣,张绣拿起火把一照两个人,不由得双目圆瞪,松枝啪地落在了地上。他可没想到,一直藏在自己队伍里的,居然是这个人!
“二……二公子?”
张绣下意识要去扶,可手伸到一半,曹丕已经咬牙切齿地喊出声来:“杨修!你出卖我!”杨修蹲下身子,笑眯眯地对曹丕道:“二公子,我可没出卖你。你不是一直想问张将军宛城的事么?如今正是时候。”
一听到“宛城”二字,张绣又是一颤:“德祖你……”
在火光的跃动下,杨修的表情显得yīn晴不定,格外诡秘:“张将军,曹公怕杀了你坏了他爱才的名声,所以故意派你来送死;贾诩那么聪明,会看不出这一点?可他提醒过你一句没有?如今曹家二公子又开始追究宛城之事。张将军,你如今可是穷途末路、四面楚歌啊。”
张绣的嘴唇不争气地颤抖起来。这些事情他早就隐约猜到,只是不愿意去证实,如今被杨修一语点破,他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垮了。张绣颓然地坐在地上,嗫嚅道:“文和,文和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一定还有后手救我……”
“后手?你仔细想想,从你投曹开始,贾诩可做过一件对你有利之事么?正相反,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除掉——胡车儿是怎么死的?”
面对杨修的质疑,张绣哑口无言。杨修低下身子,放慢语速,带着那么一丝诱导:“我知道贾诩让将军把宛城之事烂在肚子里,可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你好,还是为了他好?你想不通不要紧,可以说给我听,我来帮你分析来龙去脉。若将军你还是执迷不悟,闭口不谈,咱们可全都要冤死在这大泽之地了。”
说完杨修双手一摊。张绣脸色煞白。当他意识到贾诩也可能出卖自己的时候,最后固执的信念终于崩塌了。
“可是……”张绣看了曹丕一眼,颇有顾忌。杨修道:“二公子好不容易从北边回来,又亲身涉险跟着咱们出来,不就为了弄个真相么?让他跟我们一起听听也无妨嘛。”他拍了拍曹丕的头,轻松地说:“不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岂不是太可怜了。”
张绣像被雷劈了一下,全身僵直地看向杨修,仿佛不认识这个人。杨修狐狸般的面孔浮现出一丝狰狞:“反正没人知道他尾随你到此,若还放还回去,岂不是大大的祸害?你反正已经杀了一个曹家子弟,多一个又何妨?这时候,就该赌一赌了。”
张绣紧张地看了眼曹丕。出乎他意料的是,曹丕此时居然不是面露恐惧,而是死死地盯着他。这孩子对真相的执著,已经超越了生死。
现在张绣才明白,为何贾诩反复告诫他,要做一个单纯的武人。他只是稍微多想了一点点,就被bī到了如今的局面。张绣抬起头,天色漆黑如墨,自己这支弃军置身于黑暗之中,茫然不知所措,就连身处何地都不知,与自己的境遇又是何其相似。
“好吧……”张绣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