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
司马懿一指,刘平循他的指头看去,看到阳武旁边的小路上有长长的一队骑兵,约有数百,正朝着南方急速前进着。他们统一穿着灰袍,骑术娴熟,速度飞快,在火光照耀下像是一道闪过的yīn影。
“那是我的西凉jīng骑啊!”张绣站在刘平和司马懿的身后惊呼。
难怪曹公要把张绣调走,原来不光是为了弄死他,还是为了他麾下那些西凉jīng锐。郭嘉的手段,可从来不会是一石一鸟。张绣失魂落魄地走下高坡,差点摔倒在地,从现在开始,他失去了一切。
在更远的地方,乌巢的大火也在熊熊燃烧着。在暗夜的大地上,两团火用人类所看不懂的舞蹈互相倾诉着。
同时因这团大火陷入绝望的不光有刘平、张绣,还有张郃、高览。
他们袭击官渡曹军大营的行动,一开始颇为顺利。先头部队袭击了曹军外围阵线,很快打开通道,让主力部队冲了进去。张、高以为曹营是一只袒露出软腹的láng,却没料到它居然是一只浑身带刺的豪猪。守军明显早有准备,霹雳车将滚油和燃烧的草球一批批地倾泻到深入敌营的袁军头顶,隐藏在箭橹中的弓弩手不要命地she出锐利的箭矢。当袁军好不容易突破一道防线之后,还要面对的却是缀满了尖刺的沟堑。
袁军试图后退,却发现来时的通道被坍塌的土墙堵死,在壕沟间移动的踏板也被翻掉。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更加猛烈,整个曹营简直就是一个死亡泥沼,袁军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曹军守军的数量并不多,可让人感觉到处都是。即使在对峙期间最激烈的战斗,袁军都没有感到如此的绝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郃扶了扶歪掉的头盔,大声对高览说。对面的曹军像是换了一个指挥者,无比灵活,也无比yīn险,和之前他们的对手完全不同。
“不知道,但我觉得是不是该撤了。”高览说。他的披风都被火箭烧了一半,看上去很是láng狈。
曹军既然早有准备,奇袭就成了qiáng攻。偏偏张、高二将有了私心,故意让其他部队晚动手一阵,现在导致他们两个的嫡系几乎陷入灭顶之灾。
张郃还没答话,他的一名亲卫惊慌地大喊:“将军!火光!”
“我知道!到处都是!”张郃不耐烦地嚷道。
“不是,是阳武方向!”
“什么?!”
张郃和高览大惊,连忙登上一座被占领的箭橹,冒着被狙击的危险回望。他们看到了和刘平一样的景色——当然,没那么清晰,但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火光,本身就已说明了火势的规模。
阳武是袁军真正的屯粮地,可现在却被曹操给端了。张郃和高览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进展。十几万腹中空空的大军被迫撤退,在敌人的追杀下四处就食。
“撤!”两名将军仅仅只是对视一眼,就达成了共识。
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个可怕的指挥者极有韧劲,而且预见力惊人,他总能提前一步算到袁军的动向。袁军每走一步,都会被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军械打击。
张郃和高览发挥出了全部经验和智慧,才勉qiáng把自己伤亡惨重的嫡系部队带出来。若不是曹军数量过少,他们的损失还会增大。
侥幸生还的两名将军把队伍拉回了营地。此时整个大营已经开始乱了起来,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阳武的大火,知道那里屯粮的人很绝望,不知道那里屯粮的人更绝望——因为他们看到乌巢也燃起了大火。张郃和高览回到营帐,还没来得及换下破损的甲胄就开始弹压骚动。
他们在诸营忙碌了许久,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调动部队,提防曹军偷袭。正在这时,亲兵却匆忙叫他们返回帐内,因为袁绍派来了一个使者。
这名使者来自于主营,传达的是袁绍的一份口叙。口叙很短,先是质问这两个人为何擅自行动,然后叱骂他们为何折损如此严重,最后宣布撤掉他们两个人的兵权,立刻前往主营去领罪。
张郃和高览惊恐地对望了一下,高览站起来问使者:“公则难道没跟主公提起吗?”按照约定,公则应该会对袁绍说明前线的情况,为他们二人担保。可使者的回答让他们两个如坠冰窟:“这正是郭大人向主公提议的。”
他们没想到,公则压根没打算配合,而是挖了一个坑等他们跳。刘平也没想到,公则压根没打算借这件事打压张、高二人,而是想把他们彻底置于死地。
“走!回主营去跟公则那个杂碎当面对质!”张郃嗷嗷叫道,他可着实是气坏了。可高览拉住他,苦笑道:“主公不会听的。”
“把皇帝也叫来对质啊!主公怎么不会听?!”
“你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若是阳武不起火也就算了,阳武火起,我军败局已定,主公不找个替罪羊出来,他面子怎么会过得去?”
张郃的愤怒一下子停滞住了。他和高览确实是擅自行动,也确实战败而归。这场大战的替罪羊不扣到他们两个头上,简直不可思议。
“那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了,就看你敢不敢。”高览悠悠道。
“什么?”
“再去一次曹营。”
“还去?这次更打不动啊。”
“谁让你去打了?咱们可以去投……”
张郃眼睛一瞪,“刷”地抽出刀来,高览往后一跳,连声问你要gān吗。张郃一刀捅进旁边使者的胸口:“既然要投曹,总得表表诚意。”
在刚刚平息的官渡战场上,出现了一幅奇景。刚才还一脸凶煞叫嚣着要踏平曹营的两个将军,此时却像两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带着少数几个亲兵慢慢走到营前,双双跪下,手都绑到了背后。
曹营的大门很快打开,全副武装的重铠步兵列队而出,把他们两个人团团围住。
“我等特来降曹公。”高览抬头,对刚刚还是敌人的士兵们说道。
“曹公不在。”士兵很冷淡。
“那主持大局的是谁?”
“咳咳,是我……”
一个疲惫而虚弱的声音传来,然后张郃和高览惊讶地看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坐在一辆木轮车上,咯吱咯吱地被推过来。才十月季节,老头子却裹着一身厚厚的貂袍,好似一片萧瑟的落叶。
“贾诩?”张郃和高览连忙跪倒。原来守曹营的,居然是这个老而不死的家伙。
“唉,两位将军不好好睡觉,bī着老夫陪着熬夜,这身体是撑不住了。”贾诩说。
“不会不会,我等之前多有失礼,特来向将军请罪。”高览大骇,生怕贾诩真病死了,这笔账要算到他们头上。他太惊慌了,都没注意到左右曹军士兵古怪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似的。
“老夫太累了,不能陪你们说话。这样吧,你们两位要想说话,就跟着这几位走,去跟对面说一声,免得别人挂念。”
贾诩一指身后,那里整整齐齐站着四五百人的步兵,中间还有一辆活动的高车。贾诩的意思很明显,光是张郃和高览两个人过来不行,你得跟袁绍营里所有人表明态度。正所谓“物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