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曹仁下达了封城令,数千名士兵进驻许都,全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彻夜都有重兵披甲巡逻,呼号声此起彼伏,昼夜不停,气氛比孙策要袭许时还紧张。
等到他布置完了这一切,第一个命令就是召见杨修。召见地点是在许都的尚书台内,同席作陪的还有荀彧和满宠。
“杨公子,听说你的身边有一位高手,擅长用飞石?”曹仁慢慢搓动着手指,发问道。他的佩刀就横放在案上,如果杨修有什么问题,他会直接劈了他,才不管荀彧会怎么说。
面对质问,杨修笑了:“我身边?对不起,我可没办法指挥那家伙,他只听我爹的话。”
“他是谁?”荀彧抢先问道,他不希望曹仁的粗bào态度毁了曹氏与杨家好不容易即将改善的关系。
杨修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那个人叫徐福,和荀令君您还是大同乡哩,阳翟人。他原来是个游侠,大概是灵帝中平年间吧,徐福替人报仇,杀了当地的一家大户,惹得朝廷前来围剿,结果被打入大牢备受折磨,几乎死掉。我爹出手把他给救了出来,从此徐福隐姓埋名,甘为我爹做鹰犬。”
荀彧、曹仁和满宠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他们倒没料到杨修说得这么gān脆,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游侠为友人复仇这事,虽不为朝廷提倡,但在民间颇为盛行,徐福所作所为,亦是寻常事,各郡各乡都时有发生。
满宠道:“董承之乱时,杀死我许都卫五名gān员,又飞石击毙董承身边几位高手的,也是他喽?”
“不错。我爹知道我要游走董曹之间,太过危险,特意让他来保护我,所有可能对我产生的威胁,都会被他一一抹除。可惜局势一平定,他就给收回去了。”杨修试图在满宠脸上找出什么表情,可惜却失败了。满宠扁平的双眼焦点落在了杨修身后的黑暗中,似乎要从中挖出“徐福”来。
曹仁皱着眉头问道:“今天在和梁籍田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听说了。”杨修神态自若地回答。
曹仁看了一眼满宠:“我们在王越身边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枚飞石,应该就是那位徐福所发。”
“能够救下曹公子,总算是件好事。”
“可是!”曹仁陡然提高音量,表情也冷峻起来,“我们在追击王越的西凉骑兵附近也发现了数枚石子。你说,为何徐福要阻止我们的人去追击王越呢?你们是不是沆瀣一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yīn谋?!嗯?!”
“如果我们有yīn谋,徐福又何必阻止刺杀曹公子呢?”杨修一点也不惊慌,好整以暇的。
“哼,谁知道。我只看到徐福把王越放跑了。”
杨修忽然问道:“曹将军,如果你抓住刺杀曹公子的凶手,你是希望亲手杀死他呢?还是希望假手于他人?”
“当然是亲手!我会一刀一刀地削去他的血肉,让他死很久。”曹仁盯着杨修细嫩的脖颈,右手开始去摸那刀鞘。
“说得好。其实徐福的心情,和您是一样的。”
“什么?”曹仁一愣。
“我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徐福在阳翟遭遇的那一场大难,有一个关键人物我没提到。要知道,徐福师从名家,技击水平高超,官府多次派人围剿,都不成功,最后不得不请求京城支援。而京城派下去的捕吏,正是虎贲王越。”
尚书台里一片安静,三个人都等着听杨修往下说。
“王越到了阳翟,与徐福较量了一场。结果徐福被王氏快剑一剑dòng穿膝盖,束手就擒。从此两个人结下了血海深仇,互相拼斗过数次。徐福视杀死王越为其毕生的目标,当初投靠我爹麾下,也是约定一旦知道王越消息,便必先报此仇为要。所以曹将军,你想想,当徐福一看到王越出现,又怎么愿意假手他人来取他性命呢?”
曹仁“哼”了一声:“那这徐福如今身在何处?”
“自从听到王越的消息之后,至今未归。如今徐福不在城中,估计已经去追杀王越了。我看您不必在许都封城,他们肯定已经离城几十里了。不出几日,必有消息传回。”
听了杨修这一番解说,荀彧和曹仁的脸色都缓和了下来。杨修的解释合乎情理,丝丝入扣。他若是要反,早跟着董承反了,不会等到现在突兀地来这么一出。满宠却忽然把身子前探:“杨公子,你的话没有矛盾,可要如何证实你所言为真呢?”
杨修不甘示弱地与满宠对视,目光灼灼:“三日之内,自然会有分晓——对了,那时候,祭酒大人也回来了吧?还有什么好担心?”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卫兵急切道:“夫人,里面正在议事……”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议事?我儿子的命都快没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议的?”
“卞夫人?”
尚书台内的几人都分辨出了女人的声音。卞夫人一向很识大体,甘居家府,从不僭越政事。她这时突然来闯尚书台,只怕是曹丕遇刺的消息,触动了这位母亲最敏感的逆鳞。
曹仁刚一起身,就听木门被“砰”地推开,卞夫人怒气冲冲地迈步进来,粗服披发,和她平日里严妆雍容的风范全然不同。
“嫂嫂,你这是……”曹仁赶紧迎上去,语气有些畏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卞夫人扫视屋中之人,厉声道:“子孝,我儿今日几乎死去,我过来讨个明白。”她双眼肿胀如桃,显然已是哭了数场。
荀彧道:“夫人不必惊慌。刺客之事已有成议,子孝会全力缉捕。”卞夫人瞪大了眼睛:“荀令君,曹公仇敌甚多,难免波及家眷。丕儿纵然身死,也是为国家而死,妾身对此不敢有怨恨。只是外患易躲,内贼难防,妾身所不解的,是在许都周密之地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场的人心中都是一凛,她这么说,显然是意有所指,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杨修。
“具体情形我已听邓展说了。那刺客如何知道天子籍田的具体方位和时间?如何事先避过搜查,厕身雪丘之中?更奇怪的是,他为何知道丕儿在队伍中?我明明在前一日方才应允他去。”
这几个问题个个都很犀利,满宠一边听着,一边极其轻微地点点头,很欣赏卞夫人的眼光。反观杨修的神情却逐渐严肃起来,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
“这些问题妾身想了又想,实在想不明白,只得过来问问诸位大人!”卞夫人的眼神愈加凌厉,险些丧子的伤痛令这位母亲的羽毛全都警惕地竖了起来。
曹仁正欲解释,卞夫人却摆了摆手,尖削的指甲如剑般指向了屋中一人的胸膛。
“其实妾身只有一个问题要问:许都卫号称无所不知,许都连个苍蝇飞过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何以却独独漏过王越这等杀手?丕儿遇刺,四周皆惊,连子孝这等久经沙场之人都乱了方寸,那个叫孙礼的军官甚至骇到嗓音失声,至今未复,何独你满伯宁毫无惊诧,反而能迅速找出旁人投出的石子?满伯宁,你是否有个解释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