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门口的士兵简单地查看了一下陈恭的令牌与签印,就放他进来,告诉他林良在西厢房办公。陈恭带着这一大摞户籍名册吃力地走到西厢房,敲了敲门。
“请进。”
屋子里传来一个声音。陈恭放下名册,把门推开走进去,看到一名体态略胖的矮个将领正双手抄胸仔细地端详着墙壁。
“林大人,户籍名册送到了。”
“好,就搁到书架边上吧。”林良回头漫不经心地jiāo代了一句,他看了看陈恭又说道,“哎呀,您是主记陈恭陈大人吧?”
“正是在下。”
林良赶紧走过来一抱拳,道:“您真是太客气了,这种事只要jiāo给那些文吏或者仆役来做就好了。”跟郭淮、郭刚不同,林良对待这些太守府的官员都很客气,也很热情。因此陈恭也客气地回了一礼,回答说:“兹事体大,gān系深重,怎么能jiāo给下人来做呢。”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林良连连点头,看得出他对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很满意。陈恭把名册一一解开绳子,装作有意无意地问道:“听说这个间谍在这里已经潜伏很久了?”
林良拿起案几上的酒杯啜了一口,恨恨说道:“是啊,也不知道这些年里他到底送出去多少情报。”
“啧啧……好家伙,这墙里该藏着多少文书。”陈恭跟着发出感叹。
“哈哈哈哈,陈大人又怎么会知道谷正会把文书藏在墙壁里?”
陈恭装出一种对间谍工作完全外行的酸文人口吻:“当年秦皇嬴政焚书坑儒,孔子之孙孔鲋可就是把经书藏进墙里的。”
这副扮相看来完全把林良骗住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脸部肌肉随着笑声一颤一颤。笑罢,林良道:“陈大人这就外行了,真正的间谍,是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告诉您一件事,我们一进屋子就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别说墙壁夹层,就连地板青砖我们都掀开来看过。”
“那结果呢?”
陈恭问,林良做了一个一无所获的手势。
“我猜也是。”陈恭心里想,同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些东西还没有落入敌人手里。不过这也产生了一些困难,“白帝”的居所和办公地点肯定都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了,既然这些地方都没有文件,那么他会把它们藏在哪里呢?
带着这些疑问,陈恭告辞林良,回到了主记室。一进屋子,他看到前两天去运输木材的孙令回来了。孙令鼻子冻得通红,正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布袍子,一边向身边的魏亮絮絮叨叨地抱怨。
“陈主记,别来无恙。”孙令见陈恭进来,赶紧做了个揖;而魏亮则殷勤地为他掸了掸身上的土,然后说:“我正和政卿说呢,他错过了一场大热闹。”
孙令平时最喜欢这些东西,一提起来就jīng神焕发:“哎呀哎呀,是啊,听说在我离开这几天,郭将军挖出来一个蜀国的间谍,还是咱们太守府的副都尉,这可真是难以置信。”
“是啊,谁也没想到。”陈恭简单地回答道,对于这件事他可不想做太多评论。
孙令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魏亮拦住了:“哎,哎,政卿兄,今天天寒,你我再叫上陈主记咱们去喝上几杯,权当为你洗尘。咱们在席上可以长谈。”
对于这一建议,孙令自然是举双手赞成,而陈恭想了一下,也答应了。他并不喜欢喝酒,但酒确实是个好东西,有时候在酒席上得到的情报要比在宫廷暗格里得到的还要多。
上邽城内唯一的酒肆就是牛记,老板和伙计们已经通过了审查回来开业。昨天的间谍事件非但没让生意冷清,反而有更多的客人带着好奇的心态前来参观,门面比往常更热闹许多。
陈恭和孙令、魏亮三人来到酒肆选定二楼靠窗雅座,分座次坐定,陈恭恰好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孙令叫来伙计一脸兴奋地问道:“伙计,听说你们这里昨天出了件大事。”这个伙计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之人,他把毛巾往右肩上啪地一搭,比划着双手给他讲起来。这伙计口才很好,讲得绘声绘色,抑扬顿挫,不光是孙令、魏亮,就连邻桌的客人也都把脑袋凑过来听。
“那一阵楼梯声有如一连串chūn雷,郭大人咔剌咔剌几步冲到楼梯口,不觉啊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在他面前,正坐着一个人!此人一张四方宽脸、两道浓墨扫把眉,鼻高嘴阔,两道如电目光唰唰直she向郭刚。饶这郭将军久历沙场,一时间竟也动弹不得,欲知此人究竟是谁……”
“后来呢?”孙令几个人听的入神,催他继续说下去。伙计一见观众热情,十分得意,先是故意截口不说,又看大家胃口全吊起来了,这才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众人都下意识地朝后靠了一下,他才一指陈恭说道:“此人正是西蜀间谍谷正,当日坐的正是这位客官的位置!”
众人“哦”了一声,都把目光投向陈恭。陈恭笑道:“没想到这个彩头是被我得了。”魏亮斟满一杯酒,举到陈恭面前说:“陈主记,既然得了彩头,那这杯酒您是非gān不可了。”
“好,好,我gān!”陈恭接过酒杯,略一高举,心中默念“白帝”名讳,一饮而尽,算是遥祭这位同僚。那个伙计本来还想再说下去,结果被楼下老板喝骂了一声,只得悻悻下楼。酒客们则各自回席,继续饮酒谈天。
陈恭等三人你一杯、我一杯,不觉都喝得有些眼酣耳热。聊着聊着,孙令开始大发牢骚,陈恭心想果然还是这些文人牢骚最多。
“本朝应该是才尽其用,这才是王道之途;如今居然叫我堂堂一个太学出身的人去押运木材,真是荒唐,荒唐。”
孙令拿着酒杯含糊地嘟囔着,魏亮端起铜勺给他又舀了一杯,宽慰道:“冀城总比上邽富庶,酒肆比这里多,歌伎也比这里漂亮。你过去也算享几天福。”
“呸!什么呀!”孙令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什么冀城啊。我去的地方,是冀城附近的一个山沟!láng都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陈恭一听,立刻接口问道:“可你不是送木材去冀城吗?”孙令“哼”了一声,又喝gān一杯酒,说道:“本来说好是去冀城的,可等我押送的木材车队到了距冀城边上三十里的地方时,忽然来了一队士兵,说是奉了郭都督的命令,让我们改道往山里走。结果这一走就走进山沟里去了。”
“那里一点人烟也没有?”
“也不能说没有吧。那山沟底部是块挺大的平地,我到的时候已经有十几顶帐子搁在那里,有不少人在打地基,垒石墙,好像是要建个营地似的。”
陈恭从魏亮手里接过铜勺,亲自给孙令舀了一勺热酒,继续问:“那你看清楚那营地里有什么没有?”
“嗨!提到这个我就有气,那些家伙根本目中无人。他们让我们把木材送到山沟的道口,然后就不让我们往前走了,是另外有一批人把木材和铁锭都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