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晋朝的德性,还有一则有趣的故事。且说建兴年间,晋愍帝司马邺在位,江南地区突然流传开了一首童谣:“訇如白坑破,合集持作甒。扬州破换败,吴兴覆瓿甊。”这里所说的“坑”,不是土坑、泥坑,而是指一种陶制容器,它的口是用金属籀起来的,所以属“金”,白坑白坑,又是“白”颜色,所以据说就是指“金德尚白”的西晋司马氏。童谣的基本意思是说,“訇”的一声,这个“白坑”(也就是西晋司马家)要完蛋啦,大家只好把碎片拼起来做个甒(一种有盖的酒器),在扬州重新使用,在吴兴(属于扬州)这个地方,用来盖着瓿甊(小瓶子)。
果然到了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匈奴大将刘曜攻陷长安,司马邺投降,西晋灭亡——“白坑破”;随即宗室、琅琊王司马睿在扬州建立起了偏安一隅的东晋王朝——“破败换”。
从来谶谣这种花活儿,最常见的一个种类就是童谣。一方面,这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啊,有心人编个合辙押韵、朗朗上口的瞎话,最容易教会小孩子,小孩子既然搞不懂内容,也就会无所畏惧地到处传唱,你根本找不到源头。另一方面,理由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大人们都认为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某些话是真正代表了天意。咱们就以这首“白坑破”的童谣来说吧,五言四句,还押韵,确实很上口,小孩子肯定喜欢到处念叨。
更重要的是,这首童谣神神叨叨,似是而非,在刘曜没杀进长安之前,就算有人猜到“白坑破”是指西晋灭亡,也猜不到“扬州”“吴兴”会发生什么事儿。而要把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往语焉不详的谶谣上附会,脑袋会转弯的人,谁都能gān,也就是谎圆得靠谱不靠谱而已。君不见,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在伪造和解释《推背图》之类的怪书,说唐朝人就已经预见到日寇侵华了。
西晋亡了,接下来的历史,可就麻烦大了,以往虽然五德说法很多,旧派、新派互相攻讦,可基本上都是一朝一代jiāo替着来,还算勉qiáng有个谱儿。可从西晋灭亡开始,这谱子就彻底乱了套,因为“五胡乱华”开启了史称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的大分裂时期。那时候南北对立,诸国蜂起,华夏大乱,大家人手一“德”,互相生又互相克,真是混乱到姥姥家了。
“五胡乱华”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灭亡了西晋,把司马氏和中原大族赶去了长江以南。在中原折腾的少数民族兄弟们先后宣称自己是继承了西晋的正统,该按着五德继续排行;而在江南的东晋以及随后的宋、齐、梁、陈四朝则认为自己才是华夏正根儿,最有资格参与五德循环,北边那些蛮子都是僭越,是伪朝。结果五德学说的链条到这里就一分为二,形成一南一北两条分支,双方谁也不服谁,倒也煞是热闹。
且让咱们先从北边儿说起吧。
三家抢水德
东晋十六国,北边儿第一位玩德性的,乃是汉皇帝——大单于刘渊。
怎么皇帝还加单于的号呢?原来这位刘渊不是汉人,而是匈奴贵族,他老爹名叫刘豹,是南匈奴的左贤王,刘姓是当初汉朝给的赐姓。公元304年,西晋这儿正轰轰烈烈地“八王之乱”呢,刘渊就以帮助其中一王——成都王司马颖——夺取政权为名起兵,自称大单于。单于是匈奴首领之号,本来搁中原就等同于皇帝,但自从匈奴被汉军打残,部分西迁、部分内附以后,单于就降格成中原王朝的藩王了,而既然是藩王,总得立个国号吧。
立什么国号才好呢?刘渊一琢磨,汉、匈两家打高祖刘邦开始就时不时地和亲哪,有不少汉室公主都嫁到北方来做匈奴单于的阏氏,一代代传到今天,估计大多数匈奴贵族的血管里都掺了汉血了。再加上我是根红苗正的匈奴王族,我又姓刘,那肯定得算是汉室宗亲哪。于是他就拿着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说事儿,宣布国号为汉,而他自己,匈奴称号是大单于,中原称号就是汉王。
汉王刘渊就这么着掺和进了“八王之乱”,可是没隔多久,他名义上的主子司马颖就挂掉了。刘渊立刻把脸一翻,不再承认西晋的中央政权,而公开掀起了反旗,说是咱要复兴大汉天下,就跟外甥要给舅舅报仇一样。刘渊登基称帝,还很有幽默感地追尊蜀汉那位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的神主,摆明了要继承蜀汉的火德。只可惜他终究出身少数民族,政权核心层全是匈奴人,脑袋上大单于的帽子也舍不得摘掉,于是这复兴汉室的口号就彻底变成了个冷笑话,根本没人搭理。
其后刘渊驾崩,其子刘聪继位,派堂哥刘曜攻破长安城,拿下了晋愍帝司马邺,灭了西晋。不久后刘聪也挂了,其子刘粲被大将靳准所杀,刘曜就趁机在司空呼延晏等人的拥戴下自称皇帝,然后发兵灭掉了靳准。呼延晏提醒刘曜说:“晋朝是金德,咱们取代了晋朝,按照五德相生的说法,金生水,应该是水德。可汉本来是火德,对应不起来。不如把国号改成赵吧,赵氏出自天水,正应合了水德。”
刘曜闻言连连点头,他想到自己叔叔、堂弟白打了那么多年汉家旗号,可是中原士人不说箪食壶浆来迎王师吧,反倒是抵抗的抵抗,逃跑的逃跑,可见这谎撒得太大,压根儿蒙不了人。算了,咱不装了,什么复兴不复兴的,咱这是初兴,是新王朝,才不是什么前代王朝的延续。于是刘曜下诏,改国号为赵,定为水德,水德尚黑,所以服色、旗帜,全都改成黑的。当然啦,他顺道就抛弃了刘邦等伪造的祖宗,正式尊奉跟刘邦同一时期的匈奴大单于冒顿为祖。
刘曜定德性为水德,这没什么,可是改国号为赵,这事儿gān得就有点儿太轻率了。为什么呢?因为“赵”这个字已经有人用啦,而且还就是他手底下人。且说刘渊曾经亲手提拔起来一员大将,名叫石勒,是羯族人,多年征战,名声很响,兵力雄厚。刘曜打靳准的时候,也写信让石勒出兵,为此封了他一个赵公的爵号。你说古往今来,哪有王朝和王朝属下藩王用同一个名字的道理呢?
当然啦,皇帝想要的字眼儿,臣子就该双手奉上,刘曜当了赵皇帝,给石勒换个封号也就得了。可是刘曜压根没理会这茬儿,等石勒派人去献上靳准首级求奖赏的时候,他gān脆加封石勒当赵王,给的礼仪待遇,就跟当年曹操辅佐汉献帝的时候一模一样。你说学谁不好,去学汉献帝,下场注定了不会美妙。果然,没多久两人就闹崩了,石勒撇着嘴发狠话:“什么赵王、赵帝,我自己去拿,哪儿用得着你封!”于是自称大将军、大单于、赵王。
就这么着,北方同时出现了两个打着“赵”字旗号的政权,为了加以区分,史称刘曜的赵为“前赵”,石勒的赵为“后赵”。
在“二赵”混战的时候,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荏平的县令师欢打到一只黑兔,献给了石勒。石勒身边一个叫程遐的马屁jīng立刻开始颂圣,说这兔子是黑色的,黑乃水德之象,预示着您将取代晋朝的金德而兴。石勒听了特别高兴,立刻宣布改元“太和”,以纪念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