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雪太守责罚了周荣,方才邀柳友梅到后衙来,随即看坐。柳友梅谦逊了一回,方才坐下。茶罢,雪太守便道:“昨见贤契诗文,真个字字珠玉,令人不忍释手。”今接芝宇,不胜庆幸。”柳友梅道:“生员学浅才疏,蒙老公祖作养,俯赐登龙,实出望外。”雪太守道:“贤契青年椿萱自然并茂,但不知贵庾多少,曾授室不?”柳友梅道:“先京兆已去世七载,今止家慈大堂,少违庭训,虚度二十,未有家室。”雪太守听说未曾娶室,心上满怀欢喜,便道:“原来就是柳京兆老先生的令郎,失敬,失敬!今得贤契如此美才,柳氏可谓有子矣!天之报施自不慡也。”随吩咐左右,摆酒在啸雪亭,即领雪公子出来,也拜见过,此时雪公子已有一十多岁了,取名继白,表字莲馨,生得面庞与瑞云小姐一般。柳友梅有心,便仔细将雪公子一看,但见:
垂髫之貌,总角之年。
姿神娟洁,骨格仙妍。
义欺宋玉,秀萃文园。
佇看掷果,不让潘安。
柳友梅看见,心上暗喜道:其弟如此,其姊可知。相见过,柳友梅因见了雪公子的仪容,一发添了许多思慕爱悦的光景。
雪太守道:“前读佳句清新,有怀如渴,昨者偶同小儿试拈二题,还要求贤契一咏,幸勿吝珠玉,以慰素怀。”柳友梅道:“生员碌碌庸才,焉敢班门调斧。”雪太守道:“对客挥毫,文人乐事,况本府有意相求,俾得亲见构思,益遂幽怀矣。”说罢,随叫左右在里面传出二题。雪太守随即接过一看,递与柳友梅。柳友梅接来一看,原来是两个诗题:一个是《寻梅》,一个是《问柳》。《寻梅》逢字为韵;《问柳》缘字为韵。柳友梅暗点点头道:“那诗题出得好深情也,好慧心也。《寻梅》以逢字为韵,是叫我去寻觅相逢的意思;《问柳》以缘字为韵,是叫我访问有缘的意思。若非那小姐的深情慧心,安得到此?料想诗人笔伏,必无此闺阁幽情也。”心下才这般想,雪太守已叫左右将文房四宝端摆在啸雪亭,就请柳友梅到亭子中来,但见亭子内:
图书满壁,光生画锦之堂;笔墨盈几,文重洛阳之价。茶烟清鹤梦,常留奴夜共聆琴;花雨酿蜂声,时有南州频下塌。怡情何必名山业,能远尘棼即隐伦。
柳友梅看见亭子内,花香草嫩,笔jīng果良,又一心想着小姐的深情远韵,不觉兴致勃勃,诗思云涌。提起笔来,如龙蛇飞舞,风雨骤至,不一时,满纸上珠玑错落。正是:
读书破万卷,下笔扫千军。
漫道谦为德,才高不让人。
柳友梅须臾之间,即将二诗呈上,雪太守见了,真个满心欢畅,不觉连声赞道:“奇才,奇才!不惟诗思风雅,又捷敏如此,几令老夫亦退避三舍矣。敬服,敬服!”看了一遍,遂暗暗叫人传进后衙与二小姐看。
不一时,左右摆上酒来,柳友梅慌忙辞谢道:“生员荷蒙台宠,得赐识荆,何敢更叨盛款。”雪太守道:“便酌聊以叙情,勿得过逊。”柳友梅只得坐下,雪太守到上坐了,雪公子与柳友梅对面相陪,已分明行翁婿的礼了,三人欢饮不题。
且说柳友梅二诗传进与二小姐看,原来是《寻梅》二字是梅小姐出的,《问柳》二字是雪小姐出的。梅小姐就将寻梅的诗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寻梅
孤踪何处问芳容,贞静偏于雅客逢。
不向东风怜俗士,独乘明月嫁诗翁。
幽心目断寒山外,远韵神驰洛水中。
吟得新篇无限意,思君拟欲托宾鸿。
梅小姐看毕,赞道:“果然好诗,深情远韵托意悠长,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雪小姐将问柳的诗也细玩一遍,只见上写道:
问柳
凝烟临水独嫣然,几向东君访夙缘。
待月有情应共玩,迎风无意情谁怜。
丝纶莫惜枝枝吐,huáng绿还教叶叶鲜。
逸韵柔姿凭折取,好留佳句动人传。
雪小姐看过,便也赞道:“情词婉转,思致悠扬,诗句至此,我不能赞一辞矣。”二小姐各自看毕,又jiāo互看了一回,两人心上俱暗喜不题。
雪夫人见他两人看诗中意,遂暗叫人传与雪太守知道。雪太守与柳友梅谈饮了一回,酒至中间,雪太守道:“贤契英年,又如此才高学博,正该宜室宜家,为何尚未授室?”柳友梅道:“婚姻乃人生大事,生员别有一段隐衷,一时在公祖老师之前不敢说出,只是终身关系,未能轻易许可耳。”雪太守道:“本府有一舍甥女,即新任福建梅兵备之女,本府受舍亲之托,又见贤契如此美才,意欲亲执斧柯,未敢云淑女好逑君子,亦庶几才士宜配佳人。不识贤契心下何如?”柳友梅听说,心下暗想:我只道他为着自己女儿的事,不道他仅为甥女的事。我想静如老僧说我的姻缘不在梅边定雪边,今番验矣。便答道:“生员一介寒儒,虽蒙台命,何敢何仰。”雪太守道:“愚意已决,老夫有一敝年定行淇泉的侄儿也在山yīn,当令作媒,到尊慈处说合,若蒙许允,贤契佳吟即作聘礼,俟舍甥女奉和原诗以为回聘之敬。贤契慎勿过辞。”柳友梅心上已自许允,只不好便尔应承,只得说道:“既承台命谆谆,当回去与家慈商议奉复。”二人又饮了一回,只见天色将暮,柳友梅就告别而回。正是:
袗衣昔日嫔两女,铜雀当年锁二乔。
重结鸳鸯乐何限,佇看仙子降河桥。
毕竟柳友梅与二小姐婚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拆开梅雪两分离
诗曰:
世事翻云复雨间,良缘难遂古今然。
达溪花落蠡夫恨,凤凰琴空崔女怜。
高谊合离原不贰,钟情生死实相连。
佳人端的归才子,聚散由来各有天。
却说柳友梅别了雪太守出来,抱琴接着,復回到棲云庵来。静如迎着问道:“近闻雪太守看中意的柳相公诗文,一定姻缘有分了。”柳友梅道:“不知事体如何?”静如道:“得相公这般才貌,也不负太爷择婿一片苦心。”柳友梅道:“不敢,不敢。”遂将张、刘二生抄诗,周荣作弊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静如道:“姻缘天定,人谋何益?”柳友梅道:“只是还有一事请教,我今日去见雪公,只道他为着令爱的事,不料他又为甥女梅小姐的事,绝不提起雪小姐之姻缘,不知何故?”静如道:“原来雪太爷如此用心,正是他为己为人之处。老僧向日说柳相公的姻缘不在梅边定雪边,今日看来,方信老僧不是狂言。这姻缘两重自不必说了。”柳友梅道:“是便是,只恐人心难度,或者雪公另有所图也未可知。”静如道:“料柳相公的才貌,瞒不过雪太爷的眼睛,纵使雪太爷看不到,那小姐的慧心明眼安肯使美玉空埋,明珠暗弃么?”柳友梅起初心上还有些疑惑,被静如这一席话便一天狐疑都解散了。便满心欢喜,笑说道:“但不知小生何缘,便能有福消受此二位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