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存在什么小小人,也不存在神的声音,更没有什么恩宠。说不定你只是一个世上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假冒先知和宗教家的卑劣骗子罢了。”
“那里有座台钟。”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就在右边的矮柜上。”
青豆向右望去,那里有一个高及腰部的曲面矮柜,放着一座大理石台钟。看上去显得相当沉重。
“你看着它,目光不要移开。”
青豆听从吩咐,扭着头注视那座台钟。她感觉在自己的手指下,男人全身的肌肉就像石头一般,绷得紧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然后,与这种力量呼应,台钟升起了大约五厘米,像犹豫不决般微微颤动,悬在空中,悬了大概有十秒。然后肌肉忽然丧失力量,台钟发出沉闷的声响,落在了矮柜上。就像忽然想起地球原来是有引力的。
男人花了好长时间,吐出疲惫的气息。
“哪怕是这么一件小事,也需要很大的力气。”他将体内所存的空气全部吐出之后,说,“几乎会减寿。不过,你看明白了吧。我至少不是个卑劣的骗子。”
青豆没有回答。男人做着深呼吸,恢复体力。台钟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依旧在矮柜上铭刻着时间,只是位置稍微偏斜了。在秒针转动一圈之间,青豆始终注视着它。
“你拥有特别的能力。”青豆声音gān涩地说。
“就像你看到的。”
“就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有魔鬼和基督的故事。”青豆说,“基督正在旷野里严格修炼,魔鬼要求他显示奇迹,要他将石头变成面包。但是基督拒绝了。因为奇迹是魔鬼的诱惑。”
“我知道。我也读过《卡拉马佐夫兄弟》。不错,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种花哨的卖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赢得你的认可,这才做给你看。”
青豆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男人说,“善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不断改变所处的场所和立场。一个善,在下一瞬间也许就转换成了恶,反之亦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描写的,正是这样一个世界。重要的是,要维持转换不停的善与恶的平衡。一旦向某一方过度倾斜,就会难以维持现实中的道德。对了,平衡本身就是善。我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死去,便是基于这样的意义。”
“我感觉不到有杀你的必要。”青豆gān脆地说,“也许你知道了,我来这里是打算杀你。我不能允许你这样的人活下去,准备无论如何都要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抹杀。但现在我不打算这么做了。你目前处于异常的痛苦中,我能理解那痛苦的程度。你就该饱尝痛苦的折磨,体无完肤地死去。我不愿亲手赋予你宁静的死亡。”
男人脸朝下趴着,微微点头,说:“如果你杀了我,我的人大概会对你穷追不合。他们是一群疯狂的信徒,拥有qiáng大而执拗的力量。
如果没有了我,教团恐怕会失去向心力。但体系这东西一旦形成,就会拥有自己的生命。”
青豆听着男人趴着说话。
“我gān了对不起你朋友的事。”男人说。
“我朋友?”
“就是那个戴着手铐的女友。她叫什么来着?”
静谧出其不意地降临青豆的心中。那里已经不再有争执,只是笼罩着凝重的沉默。
“中野亚由美。”青豆说。
“真不幸。”
“那是你gān的?”青豆冷冰冰地问,“是你杀了亚由美?”
“不,不是。不是我杀的。”
“但是你知道什么。亚由美是被谁杀害的?”
“调查员调查了这件事。”男人说,“是谁杀的没查出来。查清楚的,只是你那位女警官朋友在一家宾馆里,被什么人勒死了。”
青豆的右手再次攥紧。“可是你说了,‘我gān了对不起你朋友的事。’’’“我是说,我没能阻止这件事。不管是谁杀了她。事物总是最脆弱的部分先受到攻击。就像láng总是挑选羊群中最弱的一头追逐。”
“你的意思是说,亚由美是我身上最脆弱的部分?”
男人没有回答。
青豆闭上双眼。“可是,为什么非得杀她不可?她是个非常好的人,也没有给别人带来危害。为什么?是因为我和这件事有牵连?那么,只要把我一个人毁灭不就行了吗?”
男人说:“他们毁不了你。”
“为什么?”青豆问,“为什么他们毁不了我?”
“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特别的存在。”青豆说,“怎样特别?”
“你以后就会发现的。”
“以后?”
“时机一到的话。”
青豆再次扭歪了脸。“我听不懂你的话。”
“到时候你就懂了。”
青豆摇摇头。“总而言之,他们现在无法攻击我,所以攻击我周围脆弱的部分。为了警告我,不让我夺取你的性命。”
男人沉默不言。那是肯定的沉默。
“太过分了。”青豆说着,又摇了摇头,“就算杀了她,很明显,现实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不,他们不是杀人者,不会自己动手让什么人毁灭。杀死你朋友的,恐怕是她自身内部隐含的某种东西。或早或晚,同样的悲剧总要发生。她的人生蕴含着风险。他们不过是给了它刺激。就像改动了定时器的时间。”
定时器的时间?
“她可不是电烤箱,是活生生的人啊!不管是不是蕴含着风险,对我来说都是宝贵的朋友。你们却简简单单地把她夺走了。无谓地,冷酷地。”
“你的愤怒合情合理。”男人说。“你冲着我发泄好了。”
青豆摇摇头。“我就算在这里要了你的命,亚由美也不可能回来 了。”
“但是这么做,起码可以向小小人报一箭之仇。就是可以报仇雪恨吧。他们现在还不希望我死去。如果我在此处死去,就会产生空白,至少是继承人出现之前的暂时的空白。这对他们是沉重的打击,对你也是有益的事。”
青豆说:“有人说过,没有什么东西比复仇更昂贵,更无益。”
“温斯顿‘丘吉尔。只是根据我的记忆,他是为了替大英帝国的预算不足辩解而说这番话的。其中并没有道义的缘由。”
“道义什么的我不管。就算我不下手,你也会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掏空身体,饱受种种痛苦后死去。对此,我毫无同情的理由。哪怕这个世界道义沦丧,土崩瓦解,那也怨不了我。”
男人再次长叹一声。“是啊。你的主张,我完全明白。那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来做一笔jiāo易。假如你现在把我的命夺去,作为报答,我就救川奈天吾一命。我还有这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