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体们企图怀上领袖的孩子,但并非实体的她们没有月经。尽管如此,根据领袖的说法,她们仍然迫切地盼望怀孕。为什么呢?
青豆摇摇头。还有许多弄不明白的事。
青豆很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那个家伙qiángjian的,说不定仅仅是少女们的影子。说不定我们并没有必要杀死那个家伙。
然而,这种事情只怕怎样解释也很难让人信服。青豆也能理解这样的心情。老夫人,不,只要是头脑正常的人,不管是谁,当你对他说起什么小小人、母体、子体、空气蛹,宣称这些都是事实,他肯定都不会立刻接受。因为对头脑正常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只是小说里编造出来的。就像不能相信《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扑克皇后、揣着怀表的兔子是真实存在一样。
但青豆在现实中亲眼目睹了挂在天上的新旧两个月亮。她确实在这两个月亮的照耀下生活,并切身感受到了那扭曲的引力。还在饭店yīn暗的套间里亲手杀掉了那个被称作领袖的人物。将磨得尖利无比的细针扎进他后颈那一点时不祥的手感,仍然明确地残留在掌中。至今还令她不寒而栗。在那之前,她亲眼目睹了领袖让沉重的座钟向上升了大概五厘米。那既不是错觉,也不是魔术,而是只能全盘接受的冷彻的事实。
就这样,小小人实质上掌控了“先驱”这个共同体。青豆不知道他们最终要通过这种掌控达到什么目的。那或许是超越了善恶的东西。
然而《空气蛹》的主人公——那位少女,直观地认识到那是不正确的东西,试着进行反击。她抛弃自己的子体,逃离了共同体。借用领袖的说法,就是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她试图发动“反小小人运动”。
她沿着小小人往来的通道回溯,试图闯入他们的地盘。故事就是她的jiāo通工具,天吾则成了她的搭档,帮助她写出了这个故事。天吾当时肯定不理解自己做的事有什么意义,或许现在仍然不理解。
总之,《空气蛹》的故事是个重大线索。
一切都始于这个故事。
可是,我究竟在这个故事中充当什么角色?
从听着雅纳切克的《小jiāo响曲》,走下拥堵的首都高速公路的避难阶梯那个时间点起,我就被拽进这天上浮着大小两个月亮的世界、这个充满了谜团的“1Q84年”里来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她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我大概是被拉进了由深绘里和天吾建立的“反小小人运动”的通道里了。是这个运动把我送到这一侧来的。青豆这么想。除了这个想不到别的,不是吗?于是我在这个故事中担任了绝不算小的角色。不,大概可以说是重要人物之一。
青豆环视四周。就是说,我是在天吾写出的故事里。在某种意义上,我就在他的体内。她想到了这一点。我可以说就在那神殿中。
从前,曾在电视上看过一部老科幻片。片名忘了。故事是说科学家们把自己的身体缩小得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见,坐在(同样也被缩小的)潜艇一样的东西里,进入患者的血管中,顺着血管进入大脑,实施一般情况下无法实施的手术。现在的情形也许和那样有点相似。我在天吾的血液中,在他的体内循环。我一面和企图排除入侵的异物(就是我)而袭来的白血球激战,一面扑向目标——病根。
而我在大仓饭店的套间里杀了“领袖”,恐怕就等于成功地“摘除”
了病根。
这么一想,青豆多少觉得心中温暖起来。我完成了赋予自己的使命。这无疑是困难无比的使命,还确实让我恐惧了一次。然而我在雷声轰鸣中冷静地、滴水不漏地完成了工作——也许是在天吾的关注下。
她为此事深感骄傲。
如果继续使用血液这个比喻,那么我作为已完成使命的废物,不久将被静脉回收,很快就该被排出体外了。这是身体系统的规则。无法逃脱这种命运。但这样不也没关系吗?青豆想。我此刻就在天吾君里面,被他的体温拥裹,由他的心跳引导。听从他的逻辑、他的规则,也许还有他的文字的引领。多么美妙的事!在他的里面,被他这样包含着!
青豆坐在地板上,闭上眼睛,鼻子凑近书页,吸着上面的气味。
纸的气味,油墨的气味。静静地委身于自然的流动,侧耳倾听天吾的心跳。
这就是天国,她想。
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随时随地。
第20章天吾 海象和发疯的帽子店老板
没错。月亮有两个。
一个是自古就有的原来的月亮,还有一个是小得多的绿月亮。和原来的月亮相比,它有些走形,亮度也差很多。看上去就像一个不受欢迎、又穷又丑的远亲家的孩子。但它显然在那里,难以否认。不是梦幻,也不是错觉。它作为一个具备实体与轮廓的天体,的确浮在那里。不是飞机,不是飞船,不是人造卫星,也不是谁开玩笑做的纸糊的小道具。不容置疑地是岩块。仿佛一个深思熟虑后的句号,或是一粒宿命赋予的黑痣,它默默无言、不动不摇,在夜空的一处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天吾挑衅般久久盯着那个新月亮,不肯移开视线,眼睛几乎一眨不眨。但无论如何凝视,它都纹丝不动,始终沉默寡言,心如铁石,死守在天空的一角。
天吾松开紧握成拳的右手,几乎是无意识地微微摇头。这么一来,不是和《空气蛹》一样了吗?他想。天上浮着两个月亮的世界。子体降生时,月亮就会变成两个。
“那就是标志哦。你可要注意看天。”小小人对少女说。
写这段文章的是天吾。听从小松的劝告,他尽量详细具体地描写了这个新月亮。这是他最着力描写的地方。而且新月亮的形状,几乎完全是天吾自己想出来的。
小松说:“天吾君,你这么想想,只浮着一个月亮的天空,读者们已经看过太多次。可是天上并排浮现出两个月亮,这光景他们肯定没有亲眼看过。当你把一种几乎所有的读者都从未见过的东西写进小说里,尽量详细而准确的描写就必不可缺。”
非常中肯的意见。
天吾依然仰望着天空,再次短促地摇摇头。那个新加入的月亮,大小和形状完全和他一时兴起所写的一样。甚至连比喻的文字也毫无区别。
岂有此理,天吾想。怎样的现实竟会去模仿比喻? “岂有此理。”
他试着实际说出口来,却没能顺畅地发出声音。他的喉咙就像刚跑完长跑,焦渴欲裂。无论怎么思考,这都是岂有此理的怪事。那可是个虚构的世界啊!是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世界。是由深绘里每天晚上讲给阿蓟听,再由自己加工成文的幻想故事的世界。
难道——天吾询问自己——这里是小说中的世界?难道说,我由于某种机缘脱离了现实世界,进入《空气蛹》的世界里了?就像掉进了兔子dòng中的爱丽丝。还是现实世界按照《空气蛹》故事的模样,进行过彻底的改造了?原先有过的那个世界,那个只有一个月亮的熟悉的世界,是不是已经不复存在了?而小小人的力量是不是与之密切相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