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book3_村上春树【完结】(45)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照片的效果不错,虽然谈不上追求艺术性,总之足够使用。进出玄关的人们的脸鲜明地映照出足够分辨的程度。牛河从冲印店回来的路上买了矿泉水和罐头。在香烟店买了一条七星。将东西抱在胸前遮着脸回到公寓,然后坐在相机前。一边监视着玄关一边喝水,吃着桃子罐头,抽了几根烟。电倒是有,不知为什么水不出来。咕噜咕噜的里面有什么响声,水龙头就是没有东西出来。大概多少要花些时间吧。虽然想要联络中介,因为不想过于频繁地出入公寓,还是再等等看吧。不能用冲水马桶,只能在保洁员遗忘的小号旧水桶里撒尿。

  初冬时节匆匆忙忙的huáng昏到访。即使房间里已是一片昏暗,却也没有开灯。毋宁是牛河欢迎黑暗的到来。玄关的灯亮着,牛河继续监视着昏huáng的灯光下通过的人们。

  傍晚后,进出玄关的人变得频繁。但是数量绝对不算多。本来就是小公寓。在其中没有天吾的身影。也没看见类似青豆的女人。那天天吾在补习学校有课。傍晚他就会回到这里。天吾在工作后不怎么顺道去别的什么地方。比起在外面吃饭,他更喜欢自己做饭,一面看书一面吃。牛河是知道的。可是那天天吾久久没有回家。也许是工作后和谁会面去了。

  那栋公寓住着各式各样的人。从年轻单身的上班族,大学生,有小孩的夫妻,到独居的老人。岁数和境遇多少有些差别,他们看起来都各自已对生活疲惫,对人生感到厌烦。希望褪色,雄心被闲置一边,感性消磨,之后只有于空白的放弃和毫无感觉各自占据着。像是两小时前接受了拔牙手术一般,他们脸色灰暗脚步沉重。

  当然这也许是牛河错误的。或许实际上是对生活倾心般的愉快。打开门,也许里面存在着一个令人屏息的个人乐园也未可知。或许是为了逃避税务局的调查才作出朴素生活的外表。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通过照相机的望远镜头只能看到的是,他们在即将报废的便宜公寓里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一群一辈子也翻不了身的都市生活者。

  结果最后也没有看见天吾。像是和天吾有关系的人也没见着。

  时钟在十点半附近徘徊的时候牛河放弃了。今天是第一天,状态还没有得到充分的调整。时间还很长。就这样吧。将身体以各个角度缓缓伸展,揉搓身上发硬的部分。吃了一个豆沙面包,将灌进暖水瓶带来的咖啡倒进盖子里喝。拧开洗漱间的水龙头时,不知什么时候水来了。他用肥皂洗了脸,刷牙,长长的小便。靠着墙壁抽烟。想喝一口威士忌。不过下决心在这里的期间不碰一口酒。

  只穿着内裤钻进睡袋。因为寒冷一时间身体微微颤抖。夜晚空dàngdàng的房间格外的冷。也许有必要弄一个小的电暖炉。

  一个人颤抖着钻进睡袋,就想起了被家人包围着一块度过的日子。不是特别怀念而想起来的。而是和现在自己身处的状况形成鲜明的对比,脑中自然浮想的一个例证罢了。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光牛河也是孤独的。对谁也不能敞开心扉,心底也认为这样平凡的生活只是过眼云烟。当律师时忙碌的生活,高收入,中央林间的一栋房子,外表不坏的妻子,上私立小学的两个可爱的女儿,带血统证明书的狗。所以一连串的事情接连发生,迅速破坏了原有的生活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哎呀哎呀,没有担心的必要。只是回到了原点。

  这里是原点么?

  牛河在睡袋中像蝉的幼虫一样将身体蜷缩成一个团,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也许是长时间一个姿势的缘故,身体的关节隐隐作痛。寒冷而发抖,啃着当做晚饭的豆沙面包,监视即将报废的劣质公寓的玄关,偷拍外表一无是处的人,在打扫用的水桶里撒尿。这就是【回到原点】的意义么?想起忘了gān的事。他一点点的从睡袋里爬出,将水桶里的小便倒进马桶,按下摇摇晃晃的按钮冲水。本来不想从好不容易睡暖和的睡袋里出来,想就这么算了。如果在黑暗里重重的摔倒可就麻烦了。然后回到睡袋,再次因为寒冷而发抖。

  这就是所谓的回到原点么?

  大概就是这样的事吧。再没有能失去的东西了。除了自己的小命之外。简单易懂。黑暗中牛河浮起薄薄的尖刀似的笑容。

  第十四章 青豆 我的这个小东西

  青豆在混乱和摸索中活下来。在所谓的1Q84年里,既有的逻辑和知识几乎不通行的的世界里,自己身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无法预测。即使这样之后自己还要再活上几个月,生下这个孩子吧,她这么想着。虽然只是预感。可却是近乎确信般的预感。她是将生下这个孩子作为前提,考虑进行一切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感觉。

  然后青豆想起了【先驱】的领袖最后说出的话。他说。“你必须穿越沉重的试炼。穿越时就能看清所有事物原本的姿态。”

  他知道什么。非常重要的事。然后用暧昧的语言向我传递多种的意义。那个试炼也许就是实际上我为了死而去的濑户边。我打算了断自己,手中拿着枪到esso的广告牌前。可是没有死,回到了这里。然后知道了自己怀孕的事。也许这也是事先就注定了的事。

  进入十二月后夜晚持续chuī起大风。榉树的落叶打在栅栏的塑料板上,发出辛辣gān燥的声响。冷冷的风一面发出警告一面从光秃秃的树枝上拂过。窗户的闭合声,也比过去更加打磨的厉害。冬季到来了。

  自己的子宫里养育的也许是天吾的孩子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为qiáng烈,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事实存在着。虽然没有能对别人解释的逻辑。却能对自己自身明确地说明。

  【如果我没有性行为却怀孕的话,那么对方除了天吾以外还能是谁呢?】进入十一月之后体重增加了。既没有外出,她每天也都保持着足够的运动,饮食也严格控制。二十岁后体重从来没有超过52千克。可是那天体重计的指针指向54千克之后,再没有回落过。脸也感觉比以前圆了。一定是这个小东西开始要求母体变胖了。

  她和那个小东西一块继续监视着儿童公园。继续追寻着滑梯上一个年轻男人高大的身影。青豆眺望着并排两个初冬月亮的天空,从毛毯上抚摸着小腹。不时会无缘无故的流泪。注意到时眼泪已从脸颊上滑下,落到了腰上盖着的毛毯上。也许是因为孤独,也许是因为不安。也许是因为怀孕所以多愁善感。或许也只是因为寒冷的风刺激着泪腺,才流下的眼泪。不管怎样,青豆并不拭去泪水,就让其这么流着。

  也许哭够了之后眼泪就尽了。然后她继续这么孤独的守望。不,已经不那么孤独了,她想。我有这个小东西。我们是两个人。我们两个人看着月亮,等待天吾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时不时取起望远镜,将焦点对向空无一人的滑梯。时不时取起自动手枪,确认那个重量和触感。保护自己,追寻天吾,给这个小家伙输送养分。这就是现如今我被赋予的义务与责任。

  chuī着冷风监视公园的某个时刻,青豆发现自己是相信神明的。突然发现了这个事实。就像是在脚下柔软的泥底现出了坚固的地板一般。那时不可理解的感觉,和没能预想到的认识。她从懂事以来,就一直恨着神明之类的东西。正确的说,是拒绝着介入自己和神明之间的人们和体系。漫长的岁月里,那样的人和体系对她来说与神明是相同的概念。憎恨着他们的同时憎恨着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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