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河结婚的对象,就是个喜欢藏事的女人。就算是问现在几点了,也不会马上告诉你正确的时间。这点和牛河不一样。牛河只在必要的时候藏事。只是作为工作的一部分被迫这么做。如果谁问自己时间的话,如果没有必须撒谎的理由,当然会告诉别人正确的时间。而且是十分亲切的。可是妻子不管发生什么,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事情都会撒谎。没有隐瞒必要的事也会热心的隐瞒。年龄就瞒报了四岁。看到结婚登记用的文件时就明白了,只能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沉默。为什么明明知道什么时候会曝光却也还非要撒谎不可呢,牛河不理解。而且牛河不是在意年龄差的人,他不得不在意的别的事还多着呢。就算妻子比自己大上七岁,又有什么问题呢。
(应该是牛河老婆说比他大三岁结果是七岁吧。女大三抱金砖?不懂~有点雷人的女人~~ 嫁不出去才找的牛河吧~~)离开车站已经非常远了,人影也变得稀稀落落。终于天吾走进小小的公园。住宅区一角不起眼的儿童公园。公园里没有人。理所当然,牛河想。十二月的晚上想在儿童公园里不时chuī着冷风度过的人,在这世上绝对不多。天吾横穿过冷冷的荧光灯灯下,径直走向了滑梯。然后踏上阶梯,爬了上去。
牛河藏身在公用电话亭的yīn影里看守着天吾的行动。滑梯?牛河的脸扭曲了。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夜里,一个大人非得上儿童公园的滑梯上不可呢?这里离天吾住的公寓也不算近。他究竟是什么目的特地来的这里呢。也称不上是多么有吸引力的公园。又小又窄。滑梯,两个秋千,小小的攀爬架,沙场。还有一个像是好几次照耀过世界终结的水银灯,一棵落尽了叶子瘦不拉几的榉树。投币用的公用厕所为了防止乱涂乱画盖着帆布。这里没有任何让人心情平和的东西,也没有刺激想象力的东西。或许在凉慡的五月的午后,会有那样的东西也说不定。可是在qiáng风chuī拂的十二月的夜晚,断然不会。
天吾是在这个公园里等着见谁么。不是在等着谁来这里。不可能是那样,牛河判断。从天吾的举动来看看不见那样的气息。走进公园里没有注意其他的玩乐设施,一条直线走向了滑梯。似乎脑中只有滑梯。天吾是为了爬上滑梯才来的这里。牛河的眼中只能看见这个,在滑梯上思考什么,也许从从前就是这个男人的爱好吧。作为考虑小说的剧情,思考数学公式的场所来说,也许夜晚公园的滑梯上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周围昏暗,chuī着风也越来越冷,公园也是个二级品,也许能促进头脑的活跃。世间的小说家(或者是数学家)究竟是怎么想的,牛河的想象无法被及。他那实用的脑袋告诉他的是,不管怎样也必须qiáng忍着窥视天吾的行动。腕表上的指针正好指向了八点。
天吾在滑梯上,叠起大大的身体弯身坐下。然后仰视着天空。一时间头这里那里的转动,最终在一个方向上停下了视线。然后就这么眺望着。头也纹丝不动。
牛河想起过去很流行的坂本九的一首伤感情歌。“抬头看吧夜空的星,小小的星”这么一段。之后的歌词不知道。也不特别想知道。感伤和正义感是牛河最不擅长的领域。天吾也是在滑梯上,怀着伤感仰望着夜空的星星么?
牛河也同样试着看了看天空。可是看不见星星。保守的说,东京都杉并区高圆寺并不是适合观察星空的地方。霓虹灯和道路的照明灯,将天空整个染上了奇妙的颜色。也许因人而异,凝神看去也许能发现几颗星星。可是应该需要超乎常人的视力和集中力吧。何况今天云的来往还这么频繁。即使这样天吾还是在滑梯上蜷起身体,仰视着天空特定的一角。
真是个麻烦的男人,牛河想。在这么qiáng风的冬夜里,有什么事情爬上滑梯望着天空想呢。不过以他的立场也不能责难天吾。牛河只不过是自作主张监视天吾,尾随他。结果不管遇到什么残酷的事都不是天吾的责任。天吾是一个自由的市民,有着chūn夏秋冬在喜欢的场所尽情眺望天空的权利。
这样也还是很冷啊,牛河想。而且之前就想小便。可是只能一直忍着。公共厕所坚固的上着锁,虽然没有人经过,也不能在电话亭边上站着小便。怎么都好就不能早点离开这里么,牛河一面跺着脚一面想。考虑事情也好,沉浸在伤感中也好,天体观测也好,天吾君,你应该也很冷吧。早点回到屋子里暖和暖和。回去虽然没有人在等着你,那也总比在这里qiáng呀。
可是天吾没有站起身的意思。他终于不再眺望夜空。这回看向了路边的公寓。六层的新建筑,一半的窗户亮着灯。天吾热切的凝视着那个建筑。牛河也同样试着看了看那个建筑,可是没有发现任何引起他注意的东西。十分普通的公寓。虽然不是特别的高级,档次还是很高的。上等的设计,外表的瓷砖也花了不少钱。玄关气派明亮。和天吾住的推到重建前的破公寓完全不同。
天吾仰望着这个公寓,是在想可能的话自己也想住进去吗?不,不是那样的。就牛河知道的来看,天吾不是那种拘泥于住所的人。就像不拘泥穿什么衣服一样。一定没有对现在住着的便宜公寓有什么不满吧。有屋顶,能遮风避雨就好。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在滑梯上想着的事一定是别的种类。
凝视了公寓的窗户后,天吾又一次将视线落回到天空上。牛河也同样看着天空,牛河藏身的位置因为榉树树枝和电线还有建筑gān扰,只能看见天空的一小半。天吾望着的天空是哪一角他不知道。无数的云来了又来,像是军队一般。
终于天吾站起,像是严密的夜间单独飞行结束后的飞行员似的,沉默着爬下滑梯。然后横穿过荧光灯的灯下,从公园离开。牛河犹豫着,没有再继续跟着。天吾大概就这么回自己房间了吧。而且牛河不管怎样都想小便。他在确认天吾的身影消失后走进公园,在公共厕所的背里人看不到的yīn暗处,对着花丛站着小便。他膀胱的容量已经超越了极限。
长长的货运列车穿过铁桥的时间左右小便终于结束,牛河拉上裤子的拉链,闭上眼睛深深的叹息。手表的指针指向八点十七分。天吾在滑梯上待了15分钟左右。再次确认看不见天吾的身影后,牛河走向滑梯。然后用短小弯曲的腿爬上阶梯。在冰冷的滑梯高处坐下,望向天吾看过的大致方向。他那么热切的究竟在盯着些什么呢,牛河想知道。
牛河的视力不算坏。不过有散光,所以左右两眼的视力有些不对称,平时不戴眼镜日常生活也没有多大障碍。可是再怎么凝神细看,还是看不见一颗星星。与此相对的是中空浮起的三分之二大的月亮引起了牛河的注意。月亮像是斑点一样昏暗,在穿过的云间满溢着。如同死者的眼睛一眨不眨,静默的浮在空中。
牛河吞下口气,就那么暂时忘了呼吸。云端上,稍稍离开之前那个月亮的地方,浮着另一个月亮。比以前就有的那个月亮要小,生着苔藓般的绿色,形状也有些歪曲。不过毫无疑问是月亮。那么大的星星哪里都不存在。也不是人工卫星。它一直静静的停在一个地方。
牛河闭上眼睛,几秒之后再次睁开。一定是错觉。不可能在那里有那种东西。可是不管闭上再睁开几次眼睛,新的小月亮还是浮在那里。云飘来时躲在身后,云飘过时还是出现在同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