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_村上春树【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一下其商标上的形象和名称罢了。不管怎么说,形象和商标还是需要的。“

  ①一种苏格兰威士忌商标名。②③德语,希腊正教圣画像。④

  沉默降临房间。中田全然听不懂对方之所云,只听懂男子名字叫琼尼·沃克。

  “您琼尼·沃克先生是外国人吗?”

  琼尼·沃克稍微歪了下头:“是不是呢……如果那样认为容易理解,那样认为就是。怎么都无所谓,是不是都是。”

  中田仍然不知所云。情形同跟川村说话时没有什么区别。

  “既是外国人,又不是外国人——这样理解可以吧?”

  “可以可以。”

  中田决定不再追问这个问题:“那么……是您让这位狗君把中田我领来这里的吗?”

  “正是。”琼尼·沃克言辞简洁。

  “就是说……您琼尼·沃克先生找中田我有什么贵gān了?”

  “或者不如说是你找我有事要办吧。”说着,琼尼·沃克又啜了一口加冰威士忌,“依我的理解,你一连几天在那块空地上等待我出现吧?”

  “那是,那是那是。我倒忘光了。中田我脑袋不好使,无论什么转眼就忘。的确如您所说,中田我等在那块空地,就是想向您请教一下猫君的事。”

  琼尼·沃克把手里的黑手杖“啪”一声打在长筒靴外侧。打得虽轻,但又gān又脆的声音还是在房间中大大回dàng开来。狗略略动了一下耳朵。

  “天黑了,cháo涨了。话该往前推进了!”琼尼·沃克说道,“你想问我的,是三毛猫的事吧?”

  “是的,正是。中田我受小泉先生的太太之托,十多天来一直在寻找三毛猫的去向。您琼尼·沃克先生可知道胡麻的动向?”

  “那猫我当然知道。”

  “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在什么地方也知道。”

  中田微张着嘴注视琼尼·沃克的脸。视线移到丝织帽一下,旋即落回脸庞。琼尼·沃克的薄嘴唇自信地合拢。

  “位置在这附近么?”

  琼尼·沃克连连点头:“啊,就这旁边。”

  中田环视房间。但不见猫在这里。有写字台,有男子坐的转椅,有自己坐的沙发,有两把椅子,有落地灯,有茶几,如此而已。

  “那么,”中田说,“中田我可以领回去么?”

  “只要你愿意。”

  “只要中田我愿意?”

  “不错,只要你中田愿意。”说着,琼尼·沃克微微挑起眉毛,“只要你有决心,就可以把胡麻领回。小泉太太也好小姑娘也好皆大欢喜。或者无功而返,致使大家大失所望。你不想让大家失望吧?”

  “那是,中田我不想让大家失望。”

  “我也同样。即使我也不想让大家失望。理所当然。”

  “那么,中田我该怎样做才好呢?”

  琼尼·沃克在手中一圈圈地转动手杖:“我有一件事求你。”

  “可是中田我能办到的事?”

  “办不到的事我不求人。因为别人办不到的事求也没用,纯属làng费时间。不这么认为?”

  中田略一沉吟:“中田我也认为怕是那样。”

  “既然如此,我求你中田君的,就是你中田君能办到的事。”

  中田再次沉吟:“是的,应该是的。”

  “先说泛论——所有假设都需要反证。”

  “啊?”

  “没有对于假设的反证,就没有科学的发展。”琼尼·沃克用手杖“啪”一声敲一下长筒靴,敲法极富挑战意味。狗又动了动耳朵。“绝对没有!”

  中田缄口不语。

  “实不相瞒,长期以来我始终在物色你这样的人物,”琼尼·沃克说,“然而百般物色不到。不料前几天正巧看见你同猫jiāo谈的场面,于是心想:对了,这正是我物色的人物。所以才特意劳您大驾。这么把你叫来我也觉得有失礼节。”

  “哪里,中田我本来就闲着无事。”

  “这样,关于你我做了几个假设。”琼尼·沃克说,“当然也准备了几个反证。一如游戏,一个人玩的大脑游戏。但是,大凡游戏必有输羸。就这个游戏来说,必须确认假设是否得当。不过所指何事你是无法理解的吧?”

  中田默默点头。

  琼尼·沃克用手杖敲了两下长筒靴,狗应声立起。

  第15章 小屋中只有我(上)

  大岛钻进赛车,打开灯。一踩油门,小石子就溅起来直打底盘。车向后退了退,把车头对准来时的路。他扬手向我致意,我也扬手。尾灯被黑暗吞没,引擎声逐渐远去,俄顷彻底消失,森林的岑寂随之涌来。

  我走进小屋,从内侧上了门栓。剩下我一人,沉默迫不及待地把我紧紧围在中间。夜晚的空气凉得简直不像是初夏,但生炉子又时间太晚了。今晚只能钻进睡袋。脑袋因睡眠不足而变得昏昏沉沉,长时间坐车又弄得浑身肌肉酸痛。我把煤油灯火苗拧小,房间昏暗下来,支配房间每个角落的yīn影愈发浓了。我懒得换衣服,一身蓝牛仔裤和防风衣就直接钻进睡袋。

  我闭起眼睛想尽快入睡,但睡不着。身体qiáng烈需求睡眠,而意识却清醒如水。时有夜鸟尖锐的叫声划破静寂,此外还有来历不明的种种声响传来。脚踩落叶声,重物压枝声,大口吸气声——就在离小屋很近的地方响起。檐廊的底板也时而不吉利地“吱呀”一声。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不知晓周围环境的物种——在黑暗中生息的物种——的军团包围之中。

  感觉上有谁在注视我,肌肤上有其火辣辣的视线。心脏发出gān涩的声响。我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缩在睡袋里四下打量点着一盏昏huáng油灯的房间,再三确认并无任何人。入口的门横着粗硕的门栓,厚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怕,小屋中只有我自己,绝没人往里窥看。

  然而“有谁在注视我”的感觉仍未消失。我一阵阵胸闷,喉咙gān渴,想喝水。问题是此刻在此喝水势必小便,而我又不愿意在这样的夜间出去。忍到天亮好了!我在睡袋里弓着身子微微摇头。

  “喂喂,没有什么事的。你被寂静和黑暗吓得缩成一团,那岂不活活成了胆小鬼?”叫乌鸦的少年似乎十分吃惊,“你一直以为自己很顽qiáng。可实际上似乎不是那么回事。现在的你好像想哭想得不行。瞧你这副德性,没准等不到亮天就尿chuáng了!”

  我装做没有听见他的冷嘲热讽,紧紧闭起眼睛,把睡袋拉链拉到鼻端,将所有念头赶出脑海。即使猫头鹰将夜之话语悬在半空,即使远方传来什么东西“扑通”落地的声响,即使房间中有什么移行的动静,我也不再睁眼。我想自己现在是在经受考验。大岛差不多这个年龄时也在此单独住过好几天。想必他也体验过此刻自己感觉到的惊惧。所以大岛才对自己说“孤独的种类也林林总总”。大岛恐怕知道我深更半夜将在此品尝怎样的滋味,因为那是他本身曾在此品尝过的东西。想到这里,身体有点放松下来。我可以超越时间,用指尖摩挲出这里存在的过去的影子。自己可以同那影子合为一体。我喟叹一声,不知不觉沉入了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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