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_村上春树【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选载)

  柏林的小津安二郎与驱蚊香

  日前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出了激光影碟,我一块儿买回三张:《晚chūn》、《麦秋》和《东京故事》。制作年度为昭和二十四年、二十六年、二十八年,三部影片均由原节子和笠智众主演。

  日本电影我特别喜欢小津和成濑已喜男的作品,在名画座等电影院看了好多次。放老片的电影院一般都不大,经常满员,加上年纪的关系,连看两三部相当辛苦。在这点上,激光影碟和录像机的确轻松多了,尤其是黑白标准尺寸的旧日作品图像比在银幕上看远为清晰,最适合在家里慢慢欣赏。还可以邀请女孩子:“嗳,我弄到一盘小津的新影碟,不去我家里喝着海带茶一起看看吗?”至于对方能否欣然前来,我倒是保证不了。

  我曾在德国看过《东京故事》。住在柏林一家宾馆漫不经心地打开电视一看,上面正在播放。片名大概叫《东京之旅》,对话配上了德语。所以,东 山千荣子问“您累了吧”的时候,笠智众用“Nein” 回答。这声“Nein”让我觉得甚是莫名其妙。美国人在日本电视上看日语配音的美国电影,肯定也是同一心情。

  在德国看《东京故事》感触最深的,是日本人 ——至少当时的日本人——点头哈腰实在多得要命。用日语看时倒没怎么觉得,而用德语看就别提有多别扭了。

  例如客人要走时说“那么实在打扰了,这就告辞了”,同时左一次右一次深深鞠躬。但是换成德语,就仅仅一句“Aufwiedersehen”了事,以致为对口形而说成“A—u—fwie—der--se—hen”。当然这是个极端的例子,但可有可无的台词太多确是事实。

  “是那样吧?”

  “是那样的。”

  “到底是那样吧?”

  “还能不是那样!”

  “到底是那样的啊。”

  “那是那是。”

  这些台词若折腾成德语,甚至多少带有形而上学色彩,不可思议。

  “如是乎?”

  “如是也。”

  “焉能不如是乎?”

  “焉有不如是之理。”

  “确乎如是,信乎?”

  “信然。”

  便是这个样子。我的德语相当粗疏,是否真那么说的自是不敢保证,但感觉上确乎有那么一种辩证法氛围,说晦涩也够晦涩的。看用法语和意大利语配音的小津影片想必又另有一番妙趣,两三遍我不敢说,一遍是很想看的。我这人兴趣与众不同,喜欢看英译巴尔扎克,或许因此才有这样的念头。

  《晚chūn》和《麦秋》因为以北镰仓为背景,经常有江之岛和七里滨一带风光出现。从电影上看来,昭和二十四年那时候七里滨几乎没有汽车往来,似乎十分幽静。当然也没人冲làng,散步的没有。那时候的人一定都很忙。小津安二郎拍摄的影片总是那么寂静,无风,充溢着向阳坡一样惬意的光照。我喜欢小津电影(特别是昭和二十年代的)里出现的这种风景,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尽管极度模式化,却又那般栩栩如生。

  另外是关于细节的。《东京故事》中有一处百思不得其解,即驱蚊香场面。记得这部影片出现蚊香的镜头有三个,而每个镜头中蚊香都是竖着的。前些年曾流行竖式电唱机——便是以那个姿势点着冒烟。

  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就竖点蚊香的方法及其优点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莫非当时果真存在那种竖式蚊香不成?抑或是按照小津美学硬把蚊香竖起来的呢?德国人能看出那就是蚊香?不过,那是怎么都无所谓的。

  附言:对于近来以影碟出现的《东京暮色》,我和水丸君都叹服不已。那个坏心眼调酒师真是妙不可言。至于蚊香何以竖起,至今仍无任何线索可查。

  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选载)

  人们为什么不读书了

  和过去相比,去书店的次数好像明显减少了。

  为什么不去书店了呢?理由是自己开始写东西了。看见书店里摆着自己的书总有些难为情,而不摆也不好办。这么着,脚步就彻底远离了书店。

  另外也有家里书实在太多的原因。还没看的书都有几百本之多,再叠chuáng架屋未免有点傻气。也打算把现在堆起来的书山处理掉,再去书店物色想看的书,却不知何故,书非但全然不减,反而继续增多。虽然不是《银翼杀手》(BIADERUNNER),但我也希望有个“阅读代理机”什么的。那东西一本接一本读书,集中告诉我“主人,这本好,应该看”,“这本有必要看”,那一来我会大大减轻负担。不是阅读代理机也没关系,身边有个jīng力充沛又有时间且对书籍富有见识的人也可以,但显然是异想天开。

  不常去书店的另一个理由是新翻译的外国小说数量眼看着减少下去了。科幻啦侦探啦冒险小说啦固然相当之多,但这类东西委实玉石混淆良莠不齐,即使我(一段时间曾看得入迷)近来也很少伸手了。仔细查看,发现新出的翻译小说少而又少。出版社里的人说纯文学翻译几乎——或者不如说根本——卖不动。总之情况令人遗憾。

  还有,我本身阅读时间的减少也是个原因。最近每次见到出版社的人,都听到他们异口同声地抱怨如今的年轻人不好好沉下心来读书。我也随声附和说“是吗,那不好办啊”。但回想起来,发觉自己也不怎么读书了。十几岁的时候,《卡拉马佐夫兄弟》、《约翰·克利斯朵夫》、《战争与和平》和《静静的顿河》分别看了三遍,想来真有隔世之感。当时反正只要书有厚度就欢天喜地,甚至觉得《罪与罚》的页数都不够多。同那时比,如今的阅读——尽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老读一本书的倾向——已减少到了五分之一。

  为什么如此不读书了呢?完全是因为用于读书的时间减少之故。总之被读书以外的活动占去了不少时间,致使能够读书的时间相应减少。例如跑步每天一个半至两个小时,听音乐两个小时,看录像带两个小时,散步一小时……如此算计起来,安安静静沉下心读书的时间就所剩无几了。出于写作需要,每月倒也如醉如痴地看上几本,但与此无关的书老实说近来压根儿没看,很伤脑筋。

  不过我想,陷入这种状况乃至倾向的人决非我一个。近来年轻人之所以不怎么读书了,我猜想原因恐怕同样在于把大比例的钱、时间和jīng力花在了读书以外的丰富多彩的活动上。我年轻那阵子——这么说好像马上成了老头儿——总体上剩余时间颇多,比较容易产生读书的心情:没办法,看本书吧!当时没有录像带,唱片相对较贵买不了多少,体育活动不像现在这么兴盛,时代气氛也偏重理性,不把某种书籍看到一定数量容易被周围人瞧不起。

  可现在,“你说的什么?那玩意儿没看过,不知道”——如此情形畅通无阻。一来此外要gān的事很多很多,二来足以表现自己的场所、方法(如媒体)等等一应俱全。最终,“惟有读书好”这种神话般的媒体的时代迅速寿终正寝。如今,书不过是各种并列的媒体中的一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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