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过于习惯相互的角色了。我再也没有能够给予她的了。她本能地明白这一点,我
凭经验了然于心。不管怎样都已无救。
这么着,她连同几件筒裙一起从我面前永远地消失了。有的东西被遗忘,有的
东西销声匿迹,有的东西死了,而其中几乎不含有悲剧性因素。
7月24日,上午8时25分
我确认电子表上这四个数字,然后闭起眼睛,睡了。
第三章 1978年9月
1.鲸的yīnjīng,身兼三职的女郎
同女孩困觉,我觉得既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又好像相反根本不值一提。就
是说,有作为自我疗养行为的jiāo合,有作为消磨时间的jiāo合。
有的jiāo合始终属于自我疗养行为,有的jiāo合一贯是为消磨时间。既有起初属于
自我疗养行为最后算是消磨时间的,又有相反的情况。怎么说呢,我们的性生活同鲸鱼的性生活有着根本差异。
我们不是鲸鱼——就我的性生活而言,这乃是极重要的命题。
小时候,从家里骑自行车大约30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个水族馆。水族馆内总是
yīn冷冷的水族馆式的沉默一统天下,只有时而“哗啦”溅起的水花声从哪里传来。
暗幽幽的廊角仿佛有鱼身人在屏息敛气。
一群金枪鱼在巨大的水池里往来游动,鲟鱼沿狭窄的水路逆流而上,锯刺鲑朝
肉块呲出尖牙利齿,电气鳗鱼一闪一闪亮起小里小气的电珠。
水族馆里有无数的鱼。它们名字不同鳞片不同腮鳍不同。我实在不明白地球上
何以存在如此种类繁多的鱼。
当然,水族馆里没有鲸。鲸过于庞大,即使把水族馆毁掉弄成一个大大的水槽
也没办法养它。但水族馆里放有鲸的yīnjīng,也就是所谓代表物。这么着,整个多愁善感的少年时代我都没看原原本本的鲸而一个劲儿看鲸的yīnjīng。在yīn冷冷的水族馆式甬路散步散腻了,我便坐在寂无声息的天花板极高的展厅沙发上,对着鲸的yīnjīng呆呆地度过几个小时。
看起来它有时像一株gān枯的小椰树,有时像一穗巨大的玉米棒。如果那里设立
有“鲸鱼生殖器·雄”的标牌,恐怕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那便是鲸的yīnjīng。那与其说是南极的产物,莫如说更有中亚沙漠出土文物的意味。它不同于我的yīnjīng,也有异于此前我见过的任何yīnjīng。并且那上面漾出一种哀戚,一种被割yīnjīng特有的难以言喻的哀戚。
第一次同女孩性jiāo后想起的,也是这巨大的鲸鱼yīnjīng。想到它是沿着怎样的命
运之路经过怎样的经纬来到这水族馆空空dàngdàng的展厅的,不由一阵心痛。我觉得这
里边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但我才17岁,显然还太年轻,不可能对一切感到绝望。
于是,那以后我便这样认定:
我们不是鲸!
我在chuáng上一边用指尖捏弄新女友的头发,一边不断考虑鲸。
我所记起的水族馆总是时值秋末。水槽玻璃冰一样冷,我身裹厚厚的毛衣。从
展厅大玻璃窗望见的海呈深铅色,无数白làng使人想起女孩身上连衣裙的白色花边。
“想什么呢?”她问。
“往事。”我说。
她21岁,拥有苗条娇好的身段和完美得足以使人入魔的一对耳朵。她在一家小
出版社当临时校对员,又是耳模特,还是仅由有教养的圈内人组成的小俱乐部所属
的应召女郎。至于3个之中哪个是她的本职,我不清楚,她也不清楚。
但若从哪个是其本来面目这点来看,耳模特是她最为自然的面目。我这样认为,她也这么想。只是耳广告模特大派用场的领域极其有限,所以无论作为模特的地位还是酬金都低得不能再低。一般广告代理商、摄影师和制作人都仅仅把她作为“耳持有者”来对待。耳以外的她的肉体和jīng神被完全抛弃完全置之不理。
“其实不是那样的,”她说,“耳朵就是我,我就是耳朵。”
作为校对员的她和作为应召女郎的她绝对——哪怕一瞬之间——不向人出示耳
朵。
“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我。”她解释道。
她所在的应召女郎俱乐部的事务所(名义上大致为演员俱乐部)位于赤坂,大
家称为埃克斯夫人的经营者是个满头银发的英国妇女。她在日本生活了30年,讲一口流利的日语,基本汉字也差不多认得。
埃克斯夫人在距应召女郎俱乐部不到500米的地方开一间专间招收女性的英语
会话教室,在那里她把看起来纯正的女孩挑到应召女郎俱乐部去。反过来,应召女郎也有几个人在英语会话教室学习,她们当然得以免除几成学费。
埃克斯夫人把应召女郎称为“Dear”①。她口中的“Dear”有一种chūn日午后般
绵柔的韵味。
① 英语,亲爱的。
“要穿像样的花边内裤去才行哟,Dear,带三角裤的长简袜是不行的。”或者
说:“你往红茶里放冰淇凌了吧,Dear!”——便是这么一种气氛。顾客来历也把握得一清二楚,几乎全是四五十岁的富有商人。三分之二是外国人,其余是日本人。
埃克斯夫人讨厌政治家、老人、变态分子和穷人。
我的新女友在这一打无不如花似玉的应召女郎中最为相貌平平,衣着也很一般。
实际上掩起耳朵的她给人的印象也极为普通。不清楚埃克斯夫人为什么竟看中她。
或许看出她的平常中有特殊的光点,也可能仅仅觉得有一两个平常女孩也未尝不可。
但不管怎样,埃克斯可谓独具慧眼,她也有了几个坚定的顾客。她衣装平常,化妆平常,内衣平常,带着平常的香皂味儿前往大仓宾馆王子饭店,一星期跟一两个男人睡,得到足够一个月吃喝的收入。
此外一半夜晚她无偿地同我困觉,另一半怎么过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作为出版社临时校对员的生活是再平常不过的。每星期只到神田一栋小楼三
楼上的一家出版社上三天班。 早上9点到傍晚5点, 或看校样,或泡茶,或下楼梯(没有电梯)买胶擦。虽然她是唯一的单身女性,但没有什么人调戏她。她像变色
蜥蝎一样根据场所和情况或潜伏不动或出声发光。
我见到她(或见到她的耳朵) ,是在与妻刚刚分手的8月初。我承揽了一家电
脑软件公司的广告词的拟稿工作。
广告代理店的经理把策划书和几张大幅黑白照片放在桌子上,让我一周内为这
照片拟就三组广告主题词。三张照片均是硕大的耳朵。
耳朵?
“怎么是耳朵呢?”我问。
“那谁知道!反正就是耳朵,一星期你只考虑耳朵就行了。”
这么着,一星期我只看耳朵过日子。我用透明胶带把三张照片粘在桌前墙上,
边看照片边吸烟喝咖啡吃三明治剪手指甲。
一星期工作好歹jiāo差了,但那以后照片仍贴在墙上没动。也是因为揭下来麻烦,加之看耳照片已成了我的日常习惯。不过我未将照片揭下塞进抽屉尽头的真正缘由,是因为那耳朵在所有方面都征服了我。耳形简直如梦如幻,称之为百分之百亦无不可。人体被放大的一部分(当然包括生殖器)竟有如此摧枯拉朽的魅力,这种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