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大厦的名字、房间号码和电号号码都记下来。然後很快地刮了胡子,换过衣服,叫了部计程车赶到她家。
『如果换成你,你会怎麽做
』他问我。
我摇摇头。这麽难的问题,实在很难回答。
他笑着看看放在桌上的咖啡杯。『我真希望可以不必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事实却不行。我必须当场下定决心。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我只能选释其中一个。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於是,我到了她家,我敲了她家的大门。我想,如果她不在那裹,那该有多好呢!可是,她却在那里。她依然如往昔一般美丽,也如往日一般充满魅力。而且如往日一般,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香味。我们两人喝了点酒,顺便叙叙旧,我们还听了古典音乐。你猜,後来怎麽样了
』
我一点也想不出来。『我猜不到!』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记得好久以前,我曾经看过一篇童话。』他一直看着对面的墙壁,一边说。
『我已经忘掉那是什事内容了。不过,只有最後一段,我还记得很清楚。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麽奇怪的结束方式的童话。那个故事的结尾是这麽写的『当一切事惰都结束之後,国王和侍从们都捧腹大笑。』你不认为那样的结束方式有点奇怪吗
』
『不错!』我说。
『我一直拚命地想那个故事的内容,可是却怎麽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最後那一段不可思议的文字。「当一切事情都结束之後,国王和待从们都摔腹大笑。」那究竟是怎麽样的内容呢
』
那时,我的咖啡已经喝完了。
『我们互相拥抱。』他说。『可是并没有上chuáng。我没有把她的衣服脱掉,我们像以前一样,只用手爱抚。我想那是最好的,她似乎也认为那是最好的方式。我们什麽话也没说,只是爱抚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应该理解的事情,是那种只有那样做才能彼此了解的事。当然,如果是在以前,我或许不会那麽想。我想,我们会很自然地透过「性行为」,来增进彼此的了解。也许,我们可以经由「做爱」,而更加幸福也未可知。不过,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是已经封印,已经冻结了的事情,谁也无法再将那个封印撕开了。』
他把空咖啡杯放在盘子上转来转去。他一直持续着那个动作,後来侍者也忍不住走过来看。不过,不久他便把咖啡杯放回原处。然後招来侍者,又叫了一杯。
『我想,我在她那里前後大约待了一小时。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我觉得大约是那麽久。我想,如果再待久一点,也许会变得神志不清呢!』他说着,露出微笑。『於是,我对她说了再见就走了,她也对我说「再见」。於是那就是真正最後一次的再见了,我了解那一点,她也了解那一点。我最後看到她时,她jiāo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她似乎想要说什麽,可是终究没有开口。其实,她想说什麽,我不听也知道。我觉得非常……非常空虚,好像有一种十分空dòng的感觉。四周的声音变得非常怪异,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歪歪斜斜的。我在那附近漫无目的地徘桐。我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所花费的时间都是亳无意义的,完全làng费了。我好想马上回到她的住处,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她。可是,我却做不出那样的事,我没有理由那麽做。』
他闭上眼睛,摇摇头。然後啜饮着侍者送上来的第二杯咖啡。
『说起来很难为情,那天晚上我就去街上找女人。召jì陪宿,在我来说是生平第一次。而且我想那大慨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楞楞地看着自己的咖啡杯。然後想着自己以前是多麽傲慢的人。我很想告诉他一些关於自已的事。然而,却怎麽也说不出口。
『像我这样说话,你不觉得事情妤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吗
』他笑着说。然後,好像在想什麽心事似地默默不语。我也默不作声。
『当一切事情都结束之後, 国王和待从们都捧腹大笑。 』不久,他这麽说。『每次当我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时,总是会联想到那段文字,简直就像反she作用一样。我仔细想想,在深深的悲哀里总是包含着些许的滑稽。』
我想,正如我刚开始时说过的,这个故事里面并没有足以称为『教训』的事。可是,这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是可能发生在你我身上的事。所以,我听了这个故事却无法捧腹大笑,直到今天依然如故。
村上chūn树短篇集
asparagus─芦笋
真不凑巧,我们在芦笋田的正中央迷了路。本来我们预定在中午过后到达下一个村庄,因此一大早就开始上路了,可是当我们发现自己正在一片广大的芦笋田中央时,太阳却已经偏西了。chuī过来的风明显地夹带着冷气,周遭开始弥漫着一股不祥的芦笋味。
我从帆布背袋里拿出罗盘和地图,试着找出现在的位置,结果完全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地图上根本没提到这地方有芦笋田。
「总之先找看看哪边有村庄。只要知道正确方向,总会有办法穿出这片芦笋田的。」我说。
体重最轻的弟弟轻盈地爬上高耸的芦笋巨木,像猴子一样单手抓着树gān,向四周张望了一圈。
「看不出什么,什么也看不见,连一盏灯也看不见。」弟弟一面摇头一面说。
「怎么办?哥?」妹妹的声音就像快哭出来似的。
「没问题,不用担心。」我拍拍妹妹的肩膀说:「你们去找很多枯枝来。要够烧一个晚上噢,你们去找的时候我就在四周挖壕沟。」
弟弟和妹妹照我的话,一面用毛巾掩着口鼻以防止身体麻痹,一面拼命捡芦笋枯枝。而我则用铁锹挖着一公尺深左右的壕沟。虽然没有水的一公尺深沟只不过聊以安慰自己,不过总比什么也没有好。至少可以让害怕的弟弟妹妹安心。
满月清晰地浮上空中。那月光把从芦笋根部chuī上来的白浊气息染成蓝色。来不及逃走的几只小鸟跌落在地上, 痛苦地拍着翅膀 。 再过一会儿--月亮就要升到正上方了--也许牠们将被芦笋的触手纠缠住。不巧,今夜是满月。
「身体再趴低一点,头要钻到白气下面才行。绝对不可以睡着。一睡着触手就会伸出来哟!」我说。漫长的黑夜才正开始。
村上chūn树短篇集
出租车上的吸血鬼
坏事往往是赶一块儿来的。
这当然属于泛论。但如果真有几桩坏事赶在一起,就不是什么泛论了。同约好见面的女孩失之jiāo臂,上衣扣脱落不见,电车中见到不愿见的熟人,虫牙开始作痛,雨不期而至,搭出租车因jiāo通事故受阻——这种时候若有哪个混蛋说什么坏事要来就一块儿来,我肯定把他打翻在地。
你也一定这样吧?
说到底,泛论就是这么个东西。
所以同别人和睦相处相当不易。我不时心想:要是能作为门口蹭鞋垫什么的躺着度过一生该有何等美妙。
然而,门口蹭鞋垫的世界也自有其门口蹭鞋垫式的泛论,自有其辛苦。也罢,怎么都无所谓。
总之,我在堵塞的路面上被关在了出租车里。秋雨在车顶“吧嗒吧嗒”响个不停。计程表起跳时“咔嚓”声如火药枪筒she出的霰弹一样直捅我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