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栽。从窗外she进来悠闲的、宗教性的光线。
“晦,好多年不见了啊。对了,已经有十年了噢。时间真是
一转眼就过去了。”
不,不对,不是这样。
“最后一次跟你见面以来,才过了十年而已呀,但总觉得好
像已经过了一百年似的呢。”
不管怎么说都实在很呆。
“经历了好多事情噢。”我可能会这样说。因为确实经历过
很多事情。
她在五年前结了婚,有了孩子,丈夫在广告公司上班,抱着
三个贷款…··也许会谈到这些事。
“现在几点了?”她问。
“三点二十分。”我回答。
三点二十分。时间就像古老新闻影片的转盘一样发出咔嚓
咔嚓的声音继续转着。
我在车站前招了计程车,告诉他酒店的名字。然后点起香
烟,让头脑重新恢复空白。
结果我谁也不想见,我在酒店前面下了计程车,一面走在早晨空dàngdàng的道路上一面这样想。路上飘散着烤奶油的香味、新茶的香味,和洒在柏油路面的水的气味,刚开门的唱片行门口播放着最新流行的热门歌曲。这些气味和声音,好像和意识的淡影擦身相遇似的逐渐渗透进身体里。
好像有人在邀约我似的。
喂,在这里,来呀。是我啊,不记得吗?有一个最适合你的好地方。一起来吧。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也许我不会喜欢那样的地方吧。我想,首先,你的脸都记不得了啊。
不均匀的空气。
从前没发现,街上有一种不均匀的空气流动着。每走十公尺空气的浓度就不一样。重力、光线、温度都不一样。光光滑滑的步道上的脚步声都不一样。连时间,都像jīng疲力尽的打击声一样不均匀。
我走进一家男装店,买了一双运动鞋和运动衫放进纸袋里。总之想换一下衣服。先喝一杯热咖啡、换上新衣服,其他的一切再说吧。
进了酒店的房间,冲一个热水澡,躺在chuáng上抽了三根万宝路之后,打开玻璃纸袋穿上新的运动衫。拿出勉qiáng塞进旅行袋的牛仔裤,绑上新运动鞋的带子。
为了让脚适应新鞋子,在房间地毯上来回走了几次之后,身体才逐渐开始习惯这个街。三十分钟以前所感觉到的无处发泄的焦躁,现在也减淡了几分。
穿着鞋子躺在chuáng上呆呆望着天花板时,又一次闻到海的气息。比以前更清楚的气息。越过海面而来的cháo风。残留在岩石缝隙的海岸、cháo湿的沙子……这一切混合在一起的“海岸”的气息。
一小时后当我让计程车停在海岸时,海消失了。
不,要正确表现的话,应该说是海被推到几公里外的那边去了。
只有古老的防波堤遗迹,还像是沿着过去的海岸道路留下的某种纪念品似的。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老旧的矮墙。在另外一侧的不是波涛起伏的海岸,而是铺了水泥的广大荒野。而且那荒野上几十栋高层公寓大厦,简直像巨大的墓碑一般一望无际地排列耸立着。
令人想起初夏的阳光,普照着大地。
“这些盖好已经三年了。”中年计程车司机告诉我。“从填海整地开始算大约已经七年了。把山砍掉,用输送带把土运来填海哟。然后把山当做别墅住宅用地,海则盖起公寓大厦。你不知道吗?”
“已经有十年没回来。”
司机点点头。“这里已经完全改变了,再过去一点可以开到新的海岸边,要不要去?”
“不,这里就行了,谢谢。”
他把计费表压下,接过我掏出的零钱。
走在海岸道路,脸上稍微渗着汗。在路上走了五分钟左右,然后登上防波堤,开始走在宽约五十公分的水泥墙上。新运动鞋的胶底发出声音。在被遗弃的防波堤上,我和几个小孩擦身而过。
十二点三十分。
安静得可怕。
唉,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一到夏天我每天都在这海里游泳呢。光穿着一条游泳裤,就从家里的庭院赤脚走到海岸来哟。被太阳晒过的柏油路烫得不得了,一面跳着一面走。有时会下一阵午后阵雨,被烧热的柏油路面吸进去的雨水发出的气味,我喜欢得不得了。
回到家,井里泡凉着西瓜。当然也有冰箱,但没有比井里泡凉的西瓜更美味的东西了。到浴室泡个澡把身上的盐分冲掉之后,坐在穿廊啃西瓜。只有一次西瓜从吊绳滑脱,没办法捞起来,好几个月一直浮在井里。每次汲水时,桶子里就有西瓜的碎片呢。那确实是王贞治在甲子国球场成为优胜投手的那个夏天。而且那是个非常深的井,怎么探头看都只能看到圆圆的黑暗而已。
长大一点之后(那时候海已经被污染了,于是我们就到山上的游泳池去游泳),下起午后阵雨时,就带着狗(我们养过狗,是很大的白色狗)到海岸道路去散步。在沙滩上把狗放掉,正在发呆时就会遇见班上的几个女生。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和她们聊上一个钟头直到四周都变暗为止。穿着长裙,头发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开始明显起来的胸部包在小而硬的胸围里面的一九六三年的女孩子们。她们在我身边坐下来,继续谈着充满微小的谜的话语。她们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班上的事情。街上的事情、世界的事情……安东尼柏金斯(Anthony Perkins)。葛雷哥莱毕克(Grmp Peck)、皮礼上利(Elvis Presley)的新电影,还有尼尔塞达卡(Neil Sed全的的(Br自主iflg up is hard toM。
每年海岸上都会有几次尸体被冲上来。大都是自杀的人。他们从什么地方跳海谁也不知道。穿着没有名字的洋装。口袋里什么也没有(或者被海làng冲掉了)的自杀者。只有在报纸的地方版会登出一则小报道而已。身分不详、女性、二十岁左右(推测)。肺里吸满了海水,露出被水泡得胀起来的肌肤的年轻女子
好像迷失在时光之流里的遗失物一般,死缓慢地被海làng运过来,某一天被冲上安静住宅区的海岸。
其中的一个是我的朋友。很久以前,六岁左右的事情。他被骤然的豪雨洪水吞进河里死掉了。chūn天的下午,他的尸体随着浊流被一口气冲到海里,然后三天后才随着流水一起被冲上海岸来。
死的气味。
六岁少年的尸体在高热的炉里燃烧的气味。
四月yīn沉的天空下火葬场的烟囱高高耸立着,并冒着灰色的烟。
存在的消灭。
脚开始病起来。
我脱掉运动鞋,脱下袜子,赤脚继续走在防波堤上。在四周静悄悄的午后阳光下,附近中学的铃声响起。
高层住宅群在眼前延续不断。简直就像巨大的火葬场一样。没有人的影子、没有生活的气息。平坦的道路上只有偶尔有汽车通过而已。
我预言。
五月的太阳下,我双手握着运动鞋,一面走在古老的防波堤上一面预言。“你们终将崩溃消失”。
天会崩溃消失。移山、填海、理井,你们在死者的灵魂上建立起来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只是水泥和杂草和火葬场的烟囱而已,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