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学校、电影,我开始嫉妒各种东西。莫非是好的征兆不成?
接下去是主人公女孩儿开门的场面,目睹两人赤luǒluǒ地相抱而卧。屏息,闭目,跑走。五反田神色茫然。喜喜说:“你这是怎么了?”五反田茫然神情的特写。画面淡没。
喜喜的出场仅此而已。我不再理会什么情节,只是目不转睛地盯住银幕不放。可惜她再未出现。她在某处同五反田相识,同她睡觉,参与他人生中的一段插曲,随即消失——其角色便是如此。同时和我一样,蓦地出现、瞬间参与、倏忽消失。
影片放罢,灯光复明,音乐流出。但我依然僵僵地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白色的银幕。这难道是现实?电影放完后,我觉得这全然不是现实。为什么喜喜出现在银幕上?况且同五反田在一起!天大的笑话!我有地方出了差错。线路弄混。想像与现实在某处jiāo叉混淆。难道不是只能这样认为吗?
走出电影院,在四周转了一会儿,而头脑一直在想喜喜。“你这是怎么了?”——她在我耳畔反复低语。
这是怎么了呢?
总之那是喜喜,这点毫无疑问,我抱她的时候,她也是神情那般恍惚,嘴唇那般颤抖,喘息那般短促。那根本不是演技,事实便是那样,然而毕竟又是电影。
莫名其妙。
时间过得越长,我的记忆越是变得不可信赖。难道纯属幻觉?
一个半小时后,我再次走进电影院,这回从头看了一遍这《一厢情愿》。周日早晨,五反田怀抱一个女郎,女郎的背影。镜头转过,女郎的脸。是喜喜,千真万确。主人公女孩儿进来,屏息,闭目,跑走。五反田神色茫然。喜喜说:“你这是怎么了?”画面淡化。
完全相同的重复。
可是电影结束后我还是全然不信。肯定yīn差阳错,喜喜怎么能和五反田睡到一个chuáng上呢?
翌日,我三进电影院,再次正襟危坐地看了一遍《一厢情愿》。我急不可耐地静等那组场面的来临。终于来了:周日早晨,五反田抱着一个女郎,女郎的背影。镜头转过,女郎的脸。是喜喜,千真万确。主人公女孩儿进来,屏息,闭目,跑走。五反田神色茫然。喜喜说:“你这是怎么了?”
黑暗中我一声叹息。
好了,是现实,千真万确。连接上了。
15
我深深蜷缩在电影院的座席上,双手在鼻前jiāo叉,反复向自己提出与以往同样的问题:今后如何是好呢?
问题诚然相同,但眼下需要的是就我应做之事进行冷静思考,缜密归纳。
要排除连接上的混乱。
的确有什么东西陷入混乱,这无可怀疑。喜喜、我和五反田jiāo织在一起。我不明白何以出现这种状态,但jiāo织总是事实。必须理清头绪。通过恢复现实性来恢复自己。或许这并非连接上的混乱,而是另外一种新的连接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作为我只能抓着这条线不放,小心翼翼地使之不至于中断。这是线索。总之要动,不能原地止步,要不断跳舞,并跳得使大家心悦诚服。
要跳要舞,羊男说。
要跳要舞,思考发出回声。
不管怎样,我得返回东京。在这里再呆下去也gān事无补。探访海豚宾馆的目的尽已达到,必须回东京重整旗鼓,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我拉上衣链,戴上手套,扣好帽子,把围巾缠上鼻端,走出电影院。雪越下越猛,前面迷蒙一片。整个街市如同冻僵的尸体一样没有半点活气。
回到宾馆,我当即给全日本航空公司售票处打电话,预订下午飞往羽田的首次航班。“雪很大,有可能临起飞之前取消航班,您不介意吗?”负责订票的女性说道。我答说不要紧,一旦决定回去,恨不得马上飞到东京。接着,我收拾好东西,去下边结账。然后走到服务台前,将眼镜女孩儿叫到租借处那里。
“有点急事,得马上回东京。”我说。
“多谢您光顾,下次请再来。”女孩儿脸上漾起jīng美的营业性笑容说道。我以为突然提出回去对她可能多少是个刺激。她很脆弱。
“唔,”我说,“还会来的,不久的将来。那时两人慢慢吃顿饭,尽情畅谈一番。我有很多话要好好跟你谈谈,但眼下必须回东京归纳整理,包括阶段性思考,积极进取的态度,以及综合性展望。这些都需要我去做。等一结束,我就回到这里。不知要花上几个月,但我肯定回来。为什么呢,因为这里对我……怎么说呢,就好像是特殊场所。所以早早晚晚我一定返回。”
“哦——”她这一声,相对而言,更带有否定的意味。
“哦——”我这一声,总的来说更趋向于肯定,“我这些话,在你听来怕是傻里傻气的啰?”
“那倒不是。”她神情淡然地说,“只不过对好几个月以后的事我考虑不好罢了。”
“我想并不是很遥远的事。还会相见的。因为你我之间有某种相通之处。”我力图说服她,但她似乎未被说服。“你不这样感觉?”我问。
她只是拿圆珠笔头在桌面“咚咚”敲着,没有回答我的话。“那么说,下班飞机就回去了,一下子?”
“打算这样,只要肯起飞的话。不过赶上这种天气,情况很难预料。”
“要是乘下班飞机回去,有一事相求,你肯答应?”
“没问题。”
“有个13岁小女孩必须单独回东京。她母亲有事不知先跑到哪里去了,剩这孩子一个人在宾馆里。麻烦你一下,把这孩子一道带回东京去好吗?一来她行李不少,二来她一个人坐飞机也叫人放心不下。”
“这倒也怪了,”我说,“她母亲怎么会把孩子一个人扔下不管,自己跑到别处去呢?这不简直是乱弹琴?”
她耸了耸肩:“其实这人也是够乱弹琴的。是个有名的女摄影家,很有些与众不同。兴之所至,雷厉风行,根本不管什么孩子。喏,艺术家嘛,心血来cháo时满脑子尽是艺术。事后想起才打个电话过来,说是孩子放在这里了,叫找个合适的班机,让她飞回东京。”
“那么她自己回来领走不就行了?”
“我怎么晓得。反正她说无论如何得在加德满都住一个星期。人家是名人,加上又是我们拉都拉不来的主顾,不能出言不逊的。她说得倒蛮轻松,说只要把孩子送到飞机场,往下一个人就可以回去了。问题是总不好那样做吧?一个女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得了。责任问题嘛。”
“无奇不有!”说罢,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道,“噢,那女孩怕是披肩发,穿着流行歌手式运动衫,经常听单放机,是吧?”
“是啊!怎么,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
“罢了罢了!”
她给全日航空售票处打电话,订了一张和我同一班次的票。然后给小女孩房间打电话,说找到了一同回去的人,请其收拾好东西下来。并说这人自己很了解,足可放心。接着叫来男侍,叫他去小女孩房间取行李。又马上叫来宾馆的面包车。这一切做得gān净利落,滴水不漏,甚是身手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