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们是有点累了,话也可能说得不大入耳。这是我们不对,特此道歉。”文学一边嘛里啪啦翻着手册一边说,“不过,我们的确累了。马不停蹄地gān,昨晚到现在几乎没睡上觉,5天没见到孩子了,饭也随便乱凑合。也许你看不顺眼,可我们也在为社会尽我们的力。而你到这里来,硬是别着劲儿一言不发,我们自然要不耐烦。明白吗?说你使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指的就是我们一累心里就烦得不行,以致本来可以简单完结的事却完结不了,容易节外生枝。当然喽,你有可以求助的法律,有国民的权力,但那东西运用起来需要时间,而在那时间里很可能遇到不快。法律这玩艺儿啰嗦得很,费事得很,而且总有个酌情运用的问题。这些你能理解吧?”
“别误解,这不是吓唬您。”渔夫道,“是他忠告您。我们也不愿意让你遇到不快嘛!”
我默默看着烟灰缸。这烟灰缸没有任何标记,又旧又脏。最初玻璃也许还透明,但如今则不尽然,而呈浑浊的白色,底角还有油腻。我揣摩恐怕在这桌子上已经放了不知多少岁月——10年吧。
渔夫久久摆弄着塑料尺。
“也罢,”他无可奈何地说,“那就说明一下事由。实际我们提问也是该讲究顺序,你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就按顺序来好了,事情既已至此。”
言毕,将尺置于桌面,拉出一本文件夹,啪啪翻了几页,拿起一个信封,从中取出大幅照片,放在我的面前。我将这3张照片拿在手中审视。照片是真的,黑白两色。一看便知不是艺术摄影。照片上是个女子。第一张照的是luǒ背,女子俯卧chuáng上,四肢修长,臀部隆起,头发像扇面一样摊开,掩住头部。两腿略微分离,下部隐约可见,胳膊向两侧随意伸出。女子看来是在睡觉。chuáng无甚特征。
第二张更bī真。女子仰面而卧,整个身子袒露无余,四肢呈立正姿势。无须说,女子已经死了。眼睛睁开,嘴角往一旁扭歪,扭得很怪。是咪咪!
我又看第三张照片。这张是面部特写。是咪咪,毫无疑问。但她已不再雍容华贵,而显得冻僵般的麻木不仁。脖子四周有一道仿佛被揉搓过的痕迹。我一时口gān得不行,连咽唾液都很困难,手心皮肤阵阵发痒。咪咪,那场绝妙的欢娱!曾和我快活地扫雪不止,直至黎明。曾和我一起听斯特伦兹,一起喝咖啡。然而她死了,现已不在人世。我很想摇头,但没摇。我把3张照片重叠收好,若无其事地jiāo还给渔夫。两人全神贯注地观察我看照片时的反应。我用催问的神情看了看渔夫的脸。
“认识这个女孩儿吧?”渔夫开口道。
我摇头说不知道。如果我说认识,势必将五反田卷入进去,因为他是我同咪咪的中介。但眼下不能在此将他卷进去。或许他已经卷入,这我无从推断。果真如此,果真五反田道出我的名字并说我同咪咪睡过,那么我的处境就相当尴尬,等于说制造伪供。那样一来,可就非同儿戏。这是一次赌注。但不管怎样,不能从我口里吐出五反田的名字。他和我情况不同。如若说出他来,必然舆论大哗,周刊蜂拥而至。
“再仔细看一遍!”渔夫以颇含不满的缓慢语调说道,“事关重大,再仔细看一遍,然后好回答。如何?对这女子可有印象?请不要说谎。我们可是老手,谁个说谎当即一目了然。对警察说谎,后果可想而知。明白吗?”
我再次慢慢地看了一遍3张照片。本来恨不得背过脸去,但不能。
“不认识。”我说,“但她死了。”
“是死了。”文学富有文学性地重复一遍,“彻底死了,的确死了,完全死了,一看便知。我们看到了,在现场。蛮不错的女子,一丝不挂地死了。一看就知是个不错的女子。但已经死掉,不错也罢什么也罢都无所谓了,赤身luǒ体也无所谓了。死人一个而已。再放下去就会腐烂,皮肤胀裂,血肉露出,臭气熏天,蛆虫四起。看过那种光景?”
我说没有。
“我们看过好几次了。到那步田地,女子错与不错早已分辨不出,一堆烂肉罢了,和烂掉的烤牛肉一样。闻了那种臭味,好久都咽不下饭。虽说我们是老手,可惟独这臭味受用不了,除非习惯。再过一段时间,就只剩有骨头,这回臭味是没了,一切都已gāngān巴巴,白生生的,也还好看。总之骨头是gān净的,不坏。不过,这女子还没到那般地步,没有腐烂,没见骨头。仅仅是死掉,仅仅是变僵,硬挺挺的。是个不错女子,这点分明看得出来。要是能趁她活着的时候和她尽情大gān一场该有多妙!但如今日睹luǒ体也兴奋不起来,因为已经死了。我们和死毕竟截然不同。人一死,就是一尊石像。就是说,这里边有个分水岭,一旦越过分水岭一步,就成了零,真真正正的零。等待的只有火化。多好的女孩儿,可怜!要是活下去,肯定更好无疑,可惜!哪个杀的?伤天害理。这女孩儿也有生存的权利,才20岁刚出头。是被人用长统袜勒死的。一下子死不了,到咽气要花不少时间。痛苦到极点。她自己也知道要死,心想我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地方死去不可呢。她肯定还想活。她感觉得出氧气少得让人窒息,头脑一阵发晕,小便失禁,拼命挣扎,但力气不够,最后慢慢死去,死得够惨的,我们想把使她惨死的犯人捉拿归案,必须捉拿。这是犯罪!而且是非常残忍的犯罪,qiáng者使用bào力杀害弱者。不能听之任之。如果听之任之,将动摇社会的根基。必须逮住犯人,严惩不贷。这是我们的义务,否则,犯人可能还将继续杀害其他女孩儿。”
“昨天午间,这女孩儿在赤坂一家高级宾馆定了一间双人房,5点时一个人住了进去。”渔夫说,“说是丈夫随后到。姓名和电话都是假的,钱是预付过的。6点时要了一人分量的晚饭,叫送到房间去。那时是一个人。7点时把碟碗放到走廊,并挂出‘请勿打扰’的字牌。第二天12点是退房时间,12点半时服务台打去电话,没人接。门上仍挂着‘请勿打扰’。敲门也不应,于是宾馆人员用另配的钥匙把门打开。结果女孩儿已经赤luǒluǒ地死了,像第一张照片那样。谁也没见到有男子进来。最顶层是餐厅,人们经常乘电梯来来往往,出入频繁。因此这家宾馆常用来幽会,以掩人耳目。”
“手袋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成为线索。”文学说,“没有驾驶证,没有手册,没有信用卡,没有提款卡,什么也没有。衣服上没有任何字样。有的只是化妆品和装有3万多日元的钱包,以及口服避孕药,再没有其他的。不,还有一样:钱包最里边一个不易注意到的地方,有一张名片,你的名片。”
“真的不认识?”渔夫叮问道。
我摇头否认。如果可能,我何尝不想配合警察把那个杀害她的凶手抓到。但我首先要为活着的人着想。
“那么,能告诉昨天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了?这回该明白我们特意请你来这里了解情况的事由了吧?”文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