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
“对了,你是没有兄弟吧?”
“没有。”我说。
“我有三个孩子。你以为我对三个一视同仁?”
“不知道。”
“你怎么样?两个女儿同样喜欢?”
“同样喜欢。”
“那是因为还小。”岳父说,“再大些,就会有倾向性。对方有,我们也有。这你很快就会体验到的。”
“是吗?”
“也是因为对你我才说,三个孩子里边我最喜欢有纪子。这么说对另两个是不合适,但确实如此。和有纪子对脾气,信得过。”
我点点头。
“你有看人的眼力。有看人的眼力是非常了不起的才能,要永远珍惜才是。我本身自是一文不值,但并非只生了一文不值的货色。”
我把已醉到相当程度的岳父扶上梅赛德斯。他一坐进后座,便叉腿闭上了眼睛。我拦出租车回家。回到家来,有纪子想听父亲和我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正经话,”我说,“父亲只是想和谁喝酒。醉得挺厉害,不知道回公司还能不能工作,那个样子。”
“总是那样。”有纪子笑道,“大白天喝醉了,在总经理室沙发上午睡一个小时。可公司居然还没关门。所以别担心,由他去吧。”
“不过好像没以前那么能喝了。”
“是啊。你大概不晓得,母亲去世之前,怎么喝都绝不上脸,无底dòng一样。也是没办法啊,都要上年纪的。”
她新做了咖啡,我们在厨房餐桌上喝着。为幽灵公司当名义上的创办人的事我没有讲给有纪子听,怕她知道后为自己父亲给我添麻烦感到不快。想必有纪子会说:“从父亲手里借了钱的确不错,但那个和这个是两回事。再说你不是连本带息都还了么!”但问题没那么简单。
小女儿在自己房间睡得很实。喝罢咖啡,我把有纪子拉到chuáng上。两人脱光衣服,在明晃晃的天光下静静地抱在一起。我花时间给她的身体升温后探了进去。但这天进去后我一直在想岛本。我闭目合眼,权当自己此时抱的是岛本,想象自己正进入岛本体内,随后汹涌地一泻而出。
冲罢淋浴,我重新上chuáng,打算睡一会儿。有纪子已完全穿好了,见我上chuáng,马上来身旁吻我背部。我闭上眼睛,一声不响。由于我是想着岛本同她做爱的,所以不免有些内疚,遂闭目沉默。
“嗳,真的好喜欢你。”有纪子说。
“结婚七年过去了,孩子都两个了,”我说,“差不多该到倦怠期了。”
“是啊,可我喜欢。”
我抱过有纪子,并开始脱她的衣服,脱去毛衣和裙子,拉掉内裤。
“喂,你莫不是还来一次……”有纪子吃惊地说。
“当然再来一次。”
“唔,这可要写进日记才行。”
这回我尽量不去想岛本。我搂紧有纪子,看有纪子的脸,只想有纪子。我吻有纪子的嘴唇、脖颈和rǔ头,she在有纪子体内。she完后仍搂着不动。
“嗳,你怎么了?”有纪子看着我说,“今天跟父亲有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我说,“完全没有。只是想这么亲热一会儿。”
“好好,随你怎样。”说着,她仍让我待在里面,就那样紧紧搂住我。我合起眼睛,身体紧贴她的身体,不让自己跑去别的地方。
抱着有纪子的肢体,我蓦然想起刚才从岳父口中听来的她自杀未遂的事。“当时我以为完了……以为必死无疑。”说不定只要出一点点差错,这肢体就会消失不见的,我想。我轻轻抚摸有纪子的肩、发、rǔ房。暖暖的,柔柔的,又实实在在。我的手心可以感觉出有纪子的存在,至于这能持续存在到什么时候,任何人都无由得知。有形的东西倏忽间就了无踪影,有纪子也好,我们所在的房间也好,墙壁也好天花板也好窗扇也好,注意到时都可能不翼而飞。接着,我一下子想起了泉。一如那个男的深深伤害有纪子一样,我大概也深深伤害了泉。有纪子其后遇上了我,而泉大概谁也没遇上。
我吻了一口有纪子柔软的脖颈。
“睡一会儿。”我说,“睡醒去幼儿园接小孩儿。”
“好好睡就是。”她说。
我只睡了很短工夫。睁开眼睛,下午三点刚过。从卧室窗口可以望见青山墓地。我坐在窗边椅子上,怔怔地望那墓地,望了许久。我觉得很多景物都以岛本出现为界而前后大不相同。厨房里传来有纪子准备做晚饭的声响,在我听来竟那般虚无缥缈,仿佛从辽远的世界顺着管道或其他什么传来的。
随后,我从地下停车场开出宝马去幼儿园接大女儿。这天幼儿园好像有什么特殊活动,女儿出来时已近四点。幼儿园门前一如往日停着一排擦得一尘不染的高级轿车,萨伯、美洲虎、阿尔发·罗米欧也在其中。身穿高档大衣的年轻母亲从车上下来,接过孩子,放进车里回家。由父亲来接的只我女儿。一看见女儿,我就叫她的名字,一个劲儿挥手。女儿认出我,也挥起了小手,正要往这边跑时,发现坐在蓝色梅赛德斯260E助手席上的小女孩儿,便喊着什么朝那边跑去。小女孩儿戴一顶红毛线帽,从停着的汽车窗口探出上身。她母亲身穿红色开司米大衣,戴一副足够大的太阳镜。我赶去那里拉起女儿的手,对方冲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了个微笑。那红色开司米大衣和大太阳镜使我想起岛本——从涩谷跟到青山时的岛本。
“你好!”我说。
“你好!”她应道。
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怎么看都不超过二十五。车内音响正在放“传声头像”乐队的《燃烧的房子》。后座上放两个纪之国屋百货商店的纸袋。她的笑容十分动人。女儿和小朋友悄悄说了一会儿什么,然后说“再见”。那女孩儿也说声“再见”,说罢按一下钮,把玻璃窗“嘶”一声关上。我牵着女儿的手往宝马走去。
“怎么样,今天一天里有什么高兴事?”我问女儿。
女儿头一摆说:“哪里有什么高兴事,糟极了。”
“啊,都挺够呛的。”说着,我弯腰吻了一下女儿前额。她以煞有介事的法国餐馆经理接受美国运通卡时的表情接受我的吻。“明天会好起来的,肯定。”我说。
可能的话,我也想这样安慰自己:明天早晨睁开眼睛,世界肯定变得眉清目秀,一切都比今天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不可能那样。明天说不定事情更伤脑筋。问题是我在闹恋爱,而又这样有妻、有女儿。
“嗳,爸爸,”女儿说,“我嘛。想骑马。能什么时候给我买匹马?”
“啊,好好,什么时候。”我说。
“这什么时候,哪年哪月?”
“等爸爸攒够钱。攒够钱就用来买马。”
“爸爸也有贮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