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环顾店内,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世上怎么也找不到“适当的男人”?她想到了肖恩·康纳利。仅仅是浮想起他的头形,身躯深处就钝钝地发痛。如果肖恩·康纳利在这里忽然现身,我不管做什么,都得把他弄到手。但不用说,肖恩·康纳利不可能在六本木的冒牌巴哈马单身酒吧里露面。
安置在店内墙上的大型电视屏幕上,流淌出皇后乐队的影像。青豆不太喜欢皇后乐队的音乐,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投向那边,还努力不听扬声器里传出的乐声。皇后乐队终于结束,这次却又换成了阿巴乐队的影像。天哪,真行啊。青豆感叹道。她预感到这一夜恐怕不会称心。
青豆在供职的那家体育俱乐部里,结识了“柳宅”的老夫人。她参加了青豆主办的防身术训练班,就是那个中途夭折的、主要练习攻击假人的偏激班级。她个头矮小,在班上年龄最大,却动作轻捷,踢蹬也很凶猛。这人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大概能毫不犹豫地踢向对方的睾丸。青豆暗想。她从不说多余的话,也从不转弯抹角。青豆喜欢这位女性的这些特点。
“到了我这样的年龄,本来也没什么防身的必要。”她在训练班中途夭折后,对青豆这样说,面带优雅的微笑。
“这并不是年龄的问题。”青豆慡快地答道,“这是人生态度的问题。重要的是永远维持一种认真地保护自己的姿态。如果一味地只是遭受攻击不反抗,我们就只能止步不前。
慢性的无力感是会腐蚀人的。”
老夫人片刻无言,看着青豆的眼睛。青豆口中说出的话,或是她的语调,似乎给了老夫人qiáng烈的印象。然后她静静地点头。“你的话很对。完全正确。你拥有坚定的信念。”
数日后,青豆收到一只信封,是委托俱乐部前台转jiāo她的。里面有一封短信,用漂亮的笔迹写着老夫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并附言:知道您很忙,如能抽空联络,不胜感激。
接电话的是个像秘书的男子,青豆报上名字后,他一言不发地转到内线。老夫人接了电话,说:谢谢你特意打来电话。如果你不嫌弃,我想和你共进晚餐。有一些事情想和你私下谈谈。青豆答道:不胜荣幸。老夫人问:那么明天晚上如何?青豆没有异议。只是暗想:和我能谈些什么呢?心下觉得很是奇怪。
两人在麻布某个幽静地段的一家法国餐馆共进晚餐。老夫人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她们被领到了里面的上座,一位似乎熟识的半老侍者彬彬有礼地为她们端菜送酒。她身穿剪裁得体的淡绿色连衣裙(看上去很像六十年代的纪梵希),戴着翡翠项链。中间经理亲自出面,恭敬地过来问候。菜单上的菜肴多是蔬菜类,味道也很高雅清淡。那一天特制的汤恰巧是青豆汤。老夫人只喝了一杯夏布利,青豆也陪着喝了一杯。和菜肴相似,这葡萄酒的滋味高雅清淡。青豆的主菜要了丝网烤白肉鱼,老夫人点的则全是蔬菜。她吃蔬菜的样子简直像艺术品一样美。到了我这个年龄,只要吃一点点就能维持生命啦。她说。然后开玩笑似的又加上一句:“可能的话,最好吃上等货色。”
老夫人请求青豆为她做私人教练。可否每周二至三天,到她家中教授武术。如果可能,也希望帮她做肌肉舒展运动。
“当然没有问题。”青豆说,“不过作为私人教练上门授课,一般得通过健身房的前台办理。”
“很好。”老夫人说,“只是关于日程安排,我想直接跟你商量,希望最好不要有人夹在中间传话,那反而麻烦。这样不要紧吧?”
“不要紧。”
“那么下周就开始吧。”老夫人说。
于是,正题到此结束。
老夫人说:
“上次在健身房里,你说的话让我很钦佩。就是关于无力感的那段话。无力感怎样腐蚀人。你还记得吗?”
青豆点点头。“记得。”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老夫人说,“为了节约时间,我的问题恐怕会很直率。”
“不管是什么问题,您问吧。”青豆回答。
“你是不是女权主义者或女同性恋?”
青豆面孔稍微泛红,马上摇头说:
“我觉得不是。我的想法完全是个人的,既不是女权主义也不是女同性恋。”
“很好。”老夫人说,仿佛安下了心一般,非常优雅地将花椰菜送入口中,非常优雅地咀嚼,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说:
“就算你是女权主义者或女同性恋,对我来说也一点都没有关系。这件事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非要说的话,如果你不是,事情会比较轻松。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想我明白。”青豆答道。
每周两次,青豆到老夫人的宅邸去,在那里指导她武术。老夫人的女儿还小的时候,为了让她上芭蕾课,建造了一个镶嵌着镜子的宽敞的练习场,两人就在那儿细致有序地活动身体。照年龄来看,她的身体柔软,进步也快。虽然身材矮小,却是长年累月尽心地保养至今。另外,青豆还传授她舒展肌肉的基本方法,为她做放松肌肉的按摩。
青豆擅长做肌肉按摩。在体育大学里,她在这方面的成绩比谁都好。她把人体所有骨头和肌肉的名字都刻在了大脑里,熟知每一块肌肉的作用与性质、锻炼方法与维持方法。
肉体才是人的神殿,不管在那里祭祀什么,它都应该更qiáng韧、更美丽清洁。这是青豆不可动摇的信念。
她不满足于一般的体育医学,还出于个人兴趣学会了针灸。她跟着一位中国老师正式学习了好几年, 老师感叹她进步之迅速,对她说:像你这样,完全可以做职业针灸医师。
青豆记忆力极佳,对人体机能的细微之处有永不厌倦的探索心。最重要的是,她拥有直觉好得令人诧异的指尖。就像有人拥有绝对音感,有人拥有寻找地下水脉的能力一样,青豆的指尖能在瞬间找出那左右身体机能的微妙的一点。这并不是跟谁学来的,她只是自然地知道。
青豆和老夫人在训练与按摩结束后,就喝茶消磨时光,后来渐渐谈论起各种话题来。
每次总是 Tamaru 把整套茶具放在银质托盘上送来。Tamaru 在开始的一个月左右,从未在青豆面前开口说过一句话,青豆甚至只好向老夫人打听:这个人是不是不会说话?
有一次,老夫人问青豆,迄今为止有没有为了自卫而实际试过踢睾丸的招数。
只试过一次。青豆回答。
“效果好吗?”老夫人问。
“很有效果。”青豆谨慎而简洁地回答。
“你觉得对我们家的 Tamaru,踢睾丸会起作用吗?”
青豆摇摇头。“恐怕没用。Tamaru 先生对这一套很清楚。如果被懂行的人瞧出了意图,就束手无策了。踢睾丸能对付的,只是没有实战经验的外行。”
“这么说,你看得出 Tamaru 不是‘外行’?”
青豆斟词酌句:“是啊,和普通人的感觉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