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说:“我是个极其普通的人,只不过喜爱读书罢了。主要是关于历史的书。”
“我也喜欢读历史书。历史书告诉我们,我们从前和今天基本相同这个事实。在服装和生活方式上虽然有所不同,我们的思想和行为却没有太大变化。人这个东西说到底,不过是遗传因子的载体,是它们的通道。它们就像把累倒的马一匹又一匹地丢弃一样,把我们一代又一代
地换着骑下来。而且遗传因子从不思考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无论我们幸福还是不幸,它们都毫不关心。因为我们不过是一种手段。它们只思考一点:对它们来说,什么东西效率最高。”
“尽管如此,我们却不得不思考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是吗?”
老夫人点点头。
“是啊。人却不得不思考这些。但支配着我们生活方式之根本的,却是遗传因子。当然,这样必定产生矛盾。”说完,她微微一笑。
关于历史的讨论到此结束。两人喝完剩下的香草茶,转而进行武术练习。
这天在宅第里吃了顿简单的晚餐。
“只能做些简单的东西,你看行吗?”老夫人问。
“当然没关系。”青豆说。
晚餐是由 Tamaru 用小推车送来的。做菜的大概是专职的厨师,而送来并服侍两人进餐,是 Tamaru 的职责。他从冰桶中取出白葡萄酒,用娴熟的手法倒进酒杯。老夫人和青豆喝了。酒冰得恰到好处,香味宜人。菜肴只有清煮白芦笋、尼斯沙拉和蟹肉煎蛋卷,外加面包卷和huáng油。
每道菜都食材新鲜,味道鲜美。分量也适度而充足。总之,老夫人每餐总是吃得很少。她优雅地使用刀叉,像小鸟般每次只把一点点食物送入口中。Tamaru 一直守候在房间最远的角落。像他那样身躯厚实的男人,竟然能长时间地彻底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实在让人吃惊,青豆一直对此
很钦佩。
吃饭的时候,两人只是断断续续地jiāo谈,她们都把意识集中在进餐上。音乐轻声地流淌。是海顿的大提琴协奏曲,这也是老夫人喜欢的曲子之一。
菜撤下,咖啡壶端上来。Tamaru 倒好咖啡,正要退下,老夫人对他举起手指。
“这里没事了。谢谢你。”她说。
Tamaru 微微点头,然后像平日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间。门静静地关闭。两人喝着餐后咖啡时,唱片放完了,新的沉默重又降临。
“你和我互相信任。对不对?”老夫人直直地注视着青豆,问。
青豆简洁地,但毫无保留地表示同意。
“我们共同拥有重要的秘密。”老夫人说,“说起来就是把性命都jiāo给了对方。”
青豆沉默着点点头。
青豆第一次向老夫人全部说出自己的秘密,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当时的情形她还历历在目。总有一天,她得向什么人倾吐这心底的重负。因为将它深埋心底独自承受,负担即将到达极限。所以老夫人一引导,青豆就断然把长期紧闭的秘密之门打开了。
自己唯一的密友如何长期饱受丈夫的bào力,以致jīng神崩溃,却又无力逃离苦海,于是苦恼不堪,终于自杀。自己又如何在将近一年后找个理由上门拜访了那个家伙,并巧妙地设下圈套,用锋利的针刺入他的后颈,把他杀了。那么一刺,不留伤痕也没有出血,于是被当作单纯的
病死处理。没有任何人产生过怀疑。青豆当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仍然不认为,也没有感觉到良心的苛责。尽管如此,有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带来的沉重感却不能减轻。
老夫人细心地倾听青豆漫长的告白。在青豆断续地讲述整个经过时,她始终一言不发,仔细聆听。等青豆讲完,她在不太明白的细节处提了几个问题,然后伸出手,长久地紧握着青豆的手。
“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老夫人缓缓地耐心教诲,“如果那个家伙还活着,将来肯定还会对其他女人gān出同样的事。他们总能找到牺牲者,注定要一再重复同样的恶行。是你斩断了祸根。这和一般的个人复仇完全不是一回事。你放心好了。”
青豆把脸埋进双手里,泣不成声。她是为环哭泣。老夫人掏出手帕,为她拭去眼泪。
“真是奇怪的巧合啊。”老夫人用没有丝毫迷茫的声音平静地说,“我也曾经为了可以说完全相同的理由,让一个人消失过。”
青豆仰脸望着老夫人,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老夫人继续说:
“当然不是我亲自下手。我没有那样的体力,也不像你那样有特殊的技术。我是用自己能采取的适当手段让他消失的。
没留下任何具体的证据。就算现在我去自首,也不能证明它是一起案件。和你的情况一样。
如果死后有审判,我大概会受到上帝的审判。但这种事我一点也不畏惧。我没有做错。不管在什么人面前,我都会坦dàng地说出自己的主张。”
老夫人仿佛安下心一样长叹,随后继续说下去。
“这样一来,你和我就算掌握了对方的重大秘密。对不对?”
青豆仍然未能完全理解对方在说什么。让人消失?在深深的疑问和剧烈的震惊之间,她的脸快要失去正常的形状。老夫人为了让青豆镇定下来,用沉稳的声音进一步说明。
她的亲生女儿也出于和大冢环相似的原因,自己结束了生命。女儿的婚姻生活可能不太顺利,老夫人当初就察觉了。在老夫人眼里,那个男人显然拥有扭曲的灵魂,以前也引发过问题,其原因恐怕根深蒂固。但是,谁也未能阻止这场婚姻。果然,惨烈的家庭bào力一再重复,女
儿逐渐丧失自尊和自信,被bī人绝境,患上了忧郁症。她被剥夺了自立的能力,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再也无力逃脱。于是有一天,她把大量的安眠药和着威士忌,一起灌进了胃里。
验尸时,发现她身上留有施bào的痕迹。有撞击与殴打留下的伤痕,有骨折的痕迹,还有许多香烟的烫伤。两只手腕上都有绳索紧紧捆绑过的印痕,使用绳索似乎是这家伙的嗜好。rǔ头也变了形。她丈夫被警察传去讯问取证。他承认了部分施bào事实,却声称这只是性行为的一部
分,是在双方同意下进行的,妻子其实喜欢这一套。
结果,和环的情况一样,警察无法对她丈夫追究法律责任。妻子并没有向警方提起过控告,更何况她已经死亡。丈夫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还聘请了一个jīng明能gān的刑事律师。而且,死因是自杀,并无置疑的余地。
“你把那个家伙杀了?”青豆果断地问。
“不。我并没有杀了那个家伙。”老夫人说。
青豆不太明白,默默地凝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说:
“我女儿以前的丈夫,那个卑鄙的家伙,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每天早上在自己的chuáng上睁开眼睛,用自己的双腿走路。我并不打算杀了那个家伙。”
老夫人稍稍顿了一顿,等着自己的话进入青豆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