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吾的女朋友比他年长十岁,还拥有一对与他记忆中母亲的rǔ房相近的、形状好看的大rǔ房。白色衬裙也很相配。但不知为何,天吾从不在她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对她的体味也没有兴趣。她非常高效地从天吾体内榨走积蓄一周的性欲,天吾也能(几乎每次都能)给她性满足。这当然是重要的成就。但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并不包含更深刻的意义。
是她主导了大半的性行为。天吾几乎什么都不想,只按照她的指示行动。没有必要选择,也没有必要判断。她对他的要求只有两个。一是让yīnjīng硬起来,二是不要错过shejīng的时机。如果她说“还不行,再坚持一会儿” ,他便竭尽全力不she出来。“好啦,现在she,快!快点!”她这样在耳边低语时,他就在这时准确地、尽力猛烈地shejīng。这样,她就会表扬天吾,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说:天吾君,你真是了不起。而对准确性的追求,本是天吾与生俱来的拿手好戏之一。正确地加标点符号,寻找最短距离的算式,也都包括在内。
和比自己年轻的女性做爱,就不可能这样。自始至终,都得由他来思考各种事情,作各种选择,下各种判断。这让天吾觉得很不舒畅。种种责任都压在他的双肩上。他简直像一艘航行在汹涌澎湃的海面上的小船的船长,得掌舵,得检查风帆的状态,得把气压和风向都装进脑袋。还必须约束自己,提高船员对自己的信任。细微的失误和小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惨剧。这么一来,说是做爱,不如说更接近完成任务。结果,他会因为紧张弄错shejīng时机,或者在该硬时却硬不起来。于是他越来越怀疑自己。
但与年长的女朋友之间,这样的差错大多不会发生。她高度评价天吾的性能力,总是表扬他,鼓励他。天吾唯一一次过早shejīng之后,她便小心翼翼地不再穿白色衬裙。不仅是衬裙,连白色的内衣也不再穿了。
这天也是,她穿了一套上下都是黑色的内衣,还做了细心的口jiāo,并且尽情赏玩他yīnjīng的坚硬和睾丸的柔软。天吾能看见她裹在黑色蕾丝胸罩中的rǔ房随着嘴巴的动作上下颤抖。他为了避免过早shejīng,闭上眼睛,思考起吉利亚克人来。
他们这里没有法庭,也不知道审判具有何种意义。他们至今仍然不能理解马路的使命,仅从这一件事,恐怕就能明白对他们来说,要理解我们是何等困难。即便是在马路已铺设完的地方,他们照旧穿行于密林中。经常能看见他们全家入带着狗排成一列,艰难地行走在马路近旁的泥泞中。
他想象裹着粗陋衣衫的吉利亚克人排成一列,带着狗和女人们,在马路旁的密林中默默步行的光景。在他们的时间、空间和可能性的观念中,不存在马路这种东西。大概与其走在马路上,不如走在密林中,纵然有所不便,他们也能更明确地把握自身的存在意义。
吉利亚克人好可怜。深绘里说。
天吾浮想起深绘里的睡容。深绘里穿着天吾过大的睡衣,熟睡着。过长的袖口和裤脚卷着。他把它从洗衣机中拿起来,放在鼻尖嗅闻。
这种事情不能想!天吾猛然回过神来。但已经太晚了。
天吾在女朋友的口中已经猛烈地she了好几次,她一直用嘴接着,直到she完,然后下chuáng去了洗手间。天吾听见她拧开水龙头放水和漱口的声音。然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chuáng上。
“对不起。”天吾道歉说。
“你受不了,对吗?”女朋友说着,用指尖抚弄天吾的鼻子,“没关系的,别介意。
哎,我说,感觉就那么舒服吗?”
“非常舒服。”他答道,“过一会儿我还能再来。”
“嗯。开心地等着。”她说,然后把脸贴在天吾luǒ露的胸膛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天吾感觉她静静的鼻息拂过自己的rǔ头。
“我看着你的胸膛,抚摸着它的时候,你知道我总会联想起什么吗?”她问天吾。
“不知道。”
“黑泽明电影里的城门。”
“城门?”天吾抚摸着她的后背,问。
“喏,《蜘蛛巢城》《战国英豪》那些黑白老片里,不是有又大又牢的城门吗?上面、
钉满了大头铁钉。我总会联想起那个来。又坚固,又厚实。”
“我胸前可没钉大头铁钉。”天吾说。
“那我倒没注意。”她答道。
深绘里的《空气蛹》单行本上市后,第二周便登上畅销书排行榜,第三周更是跃居文艺图书榜榜首。天吾在补习学校教职员休息室里放着的几种报纸中,追踪了这本书成为畅销书的过程。在报纸上刊登过两次广告,广告上和书的封面并排着配上她的小照片。那件眼熟的紧身夏季薄毛衣,形状美丽的胸脯(大概是记者见面会时抓拍的)。垂到肩头的笔直长发,一双从正面直视着这边的充满谜团的黑眼睛。那眼睛透过照相机的镜头,似乎在率直地凝视着某种秘藏于内心的东西——平素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心中居然隐藏着这种东西。中立地,然而温柔地。这位十七岁少女毫不犹豫的视线,解除了被注视者的防备心,也多少让他们感到尴尬。虽然只是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但只是看了这张照片,肯定就有不少人萌生把书买来一读的念头。
上市发售数日后,小松寄来了两本《空气蛹》,但天吾根本没有打开。那上面印着的文字的确是自己写的,自己写的文字变成单行本自然也是头一次,但他不想捧在手上阅读。
甚至连粗粗浏览一下的心思都没有。看到书时,也没有涌起喜悦的心情。就算是他的文字,写出来的故事也完全是深绘里的,是从她的意识中产生的。他作为幕后技术人员的小小使命已经终结,这部作品今后会走过怎样的命运之路,是和他毫不相关的事,而且也不该再有关系。他把这两本书连同外边没有打开的塑料封皮,一起塞进书架上不显眼的角落里了。
在深绘里留宿一夜之后,天吾的人生在一段时间内平安地流逝,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虽然常常下雨,但天吾几乎不关心气候。在他的重要事项一览表中,气候问题被赶到了相当靠后的位置。从那以后,深绘里方面没有任何联系。而没有联系,大概就意味着没有发生特别的问题。
除了每天写小说,还应约写了几篇杂志上用的短稿。是谁都能胜任,而且不署名的文章,只是挣点零花钱。但毕竟可以转换一下心情,何况与付出的劳动相比,报酬还相当可观。此外一如既往,每周三次到补习学校讲授数学。他为了忘掉种种烦心事一主要是和《空气蛹》及深绘里相关的事——比以往更深地钻进数学世界。而一旦进入数学世界,他的大脑电路便会(伴随着小小的声响)切换。他的口中开始发出不同的语言,他的躯体开始使用不同的肌肉,连音调都换了一种,表情也有所变化。天吾喜欢这种切换的感觉。仿佛从一个房间移到另一个,或者脱去一双鞋子换上另一双——其间就有这样的感觉。
置身于数学世界,与身处日常生活中甚至写作小说时相比,他更能舒缓情绪,也变得更加雄辩。但同时,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多少懂得变通的人。他判断不出哪个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但他能极其自然地,不用特意去想便进行这种切换。他还知道,这种切换对自己来说多少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