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_张恨水【完结】(56)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家树顺着路,绕过了一带未曾开门的茶棚,走到古殿另一边一个石凳边,这正是上次说明帮凤喜的忙,凤喜乐极生悲,忽然痛哭的地方。一切都是一样,只是殿西角映着太阳的yīn影,略微倾斜着向北,这是表示时序不同了。家树想着,凤喜来到这里,一定会想起那天早上定情的事,记得那天早上的事,当然会找到这里来的,因之就在石凳上坐下,静等凤喜自来。但是心里虽主张在这里静等,然而自己的眼睛,可忍耐不住,早是四处张望。张望之后,身子也忍耐不住,就站起来不住的徘徊。这柏林子里,地下的草,乱莲蓬的,都长有一两尺深。夏日的草虫,现在都长老了,在深草里唧唧的叫着。这周围哪里有点人影和人声……正是这样踌躇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之声,只见草丛里走出一个人来,手中拿着一把花纸伞,将头盖了半截,身上穿的是蓝竹布旗衫,脚由草里踏出来,是白袜白布鞋。家树虽知道这是一个女子;然而这种服饰,不像是现在的凤喜,不敢上前说话。及至她将伞一收,脸上虽然还戴着一副墨晶眼镜,然而这是凤喜无疑。连忙抢步上前,握着她的手道:"我真不料我回南一趟,有这样的惨变!"凤喜默然,又叹了一口气。家树接过她的伞放在石桌上,让她在石凳上坐下,因问道:"你还记得这地方吗?"凤喜点点头。家树道:"你不要伤心,我对你的事,完全谅解的。不看别的,只看你现在所穿的衣服,还是从前我们在一处用的,可见你并不是那种人,只图眼前富贵的。你对旧时的布衣服还忘不了,穿布衣服时候jiāo的朋友,当然忘不了的。你从前在这儿乐极生悲,好好的哭了出来,现在我看到你这种样子,我喜欢到也要哭出来了。"说着,就拿出手绢擦了一擦眼睛。

  凤喜本有两句话要说,因他这一阵夸奖,把要说的话又忍回去了。家树道:"人家都说你变了心了,只是我不相信。今日一见,我猜的果然不错,足见我们的jiāo情,究竟不同呀。你怎么不作声?你赶快说呀!我什么都预备了,只要你马上能走,我们马上就上车站。今天十点钟正有一班到浦口的通车,我们走吧。"家树说了这几句话,才把凤喜的话bī了出来。所说是什么,下回jiāo代。

  第一卷 第一十七章

  ?第十七回 裂券飞蚨绝jiāo还大笑 挥鞭当药忍痛且长歌却说家树见着凤喜,以为她还象从前一样,很有感情,所以说要她一路同去。凤喜听到这话,不由得吓了一吓,便道:大爷,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这样败柳残花的人,你还愿意吗?”家树也道:“你这是什么话?”凤喜道:“事到如今,什么话都不用说了。只怪我命不好,做了一个唱大鼓书的孩子,所以自己不能作主。有势力的要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象你樊大爷,还愁讨不到一头好亲事吗?把我丢了吧。可是你待我的好处,我也决不能忘了,我自然要报答你。”家树抢着道:怎么样?你就从此和我分手了吗?我知道,你的意思说,以为让姓刘的把你抢去了,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不好意思再嫁我,其实是不要紧的。在从前,女子失身于人,无论是愿意,或者被qiáng迫的,就象一块白布染黑了一样,不能再算白布的;可是现在的年头儿,不是那样说,只要丈夫真爱他AE轡子,妻子真爱他丈夫,身体上受了一点侮rǔ,却与彼此的爱情,一点没有关系。因为我们的爱情,都是在jīng神上,不是在形式上,只要jīng神上是一样的,……"家树这样絮絮叨叨的向下说着,凤喜却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白布鞋尖,去踢那石凳前的乱草。看那意思,这些话,似乎都没有听得清楚。

  家树一见这样,很着急,伸手携着她一只胳膊,微微的摇撼了两下,因问道:“凤喜,怎么样,你心里还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处吗?”凤喜的头,益发的低着了,半晌,说了一句道:“我对不AE?你。”家树放了她的手,拿了草帽子当着扇子摇了几摇道:“这样说,你是决计不能和我相合了!也罢,我也不勉qiáng你。那姓刘的待你怎么样,能永不变心吗?”凤喜仍旧低着头,却摇了两摇。家树道:“你既然保不住他不会变心,设若将来他真变了心,他是有势力的,你是没有势力的,那怎样办?你还不如跟着我走吧。人生在世,富贵固然是要的,爱情也是要的。你是个很聪明的人,难道这一点,你还看不出来?而况且我家里虽不是十分有钱,不瞒你说,两三万块钱的家财,那是有的。我又没有三兄四弟,有了这些个钱,还不够养活我们一辈子的吗?”凤喜本来将头抬起来了,家树说上这一大串,她又把头低将下去了。家树道:“你不要不作声呀!你要知道,我望你跟着我走,虽然一半是自己的私心,一半也是救你。”

  只在这时,凤喜忽然抬起头来,扬着脸问家树道:“一半是救我吗?我在姓刘的家里,料他也不会吃了我,这个你倒可以放心。”家树听到这话,不由得他的脸色不为之一变,站在一边,只管发愣。停了一会,点了一点头道:“好,这算我完全误会了。你既是决定跟姓刘的,你今天来此地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和我告别,今生今世,永不见面了吧?”凤喜道:

  你别生AE?,让我慢慢的和你说,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樊大爷待我那一番好处,我哪里忘得了!可是我只有这个身子,我让人家qiáng占了去了,不能分开一半来伺候你。”家树皱了眉,将脚一顿道:“你还不明白,只要你肯回来……"凤喜道:我明白,你虽然那样说不要紧,可是我心里总过不去的!gān脆一句话,我们是无缘了。我今天是偷出来的,你不见我还穿着这样一身旧衣服吗?若是让他们看见了,放了好衣服不穿,弄成这种样子,他们是要大大疑心的。我自己私下也估计了一下子,大概用你樊大爷的钱,总快到两千吧。我也没有别个法子,来报你这个恩。不瞒你说,那姓刘的一把就拨了五万块钱,让我存在银行里。这个钱,随便我怎么样用,他不过问。现在我自己,也会开支AE?,拿钱很方便。”说到这里,凤喜在身上掏出一个粉镜盒子来,打开盒子,却露出一张支AE?。她将支AE?递给家树道:“不敢说是谢你,反正我不敢白用大爷的钱。”

  当凤喜打开粉镜,露出支AE?的时候,家树心里已是噗突噗突跳了几下;及至凤喜将支AE?送过来,不由得浑身的肌肉颤动,面色如土。她将支AE?递过来,也就不知所以的将支AE盶接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停了一停,醒悟过来了,将支AE?一看,填的是四千元正,签字的地方,印着小小的红章,那四个篆字,清清楚楚,可以看得出,乃是"刘沈凤兮"。家树镇定了自己的态度,向着凤喜微笑道:“这是你赏我的钱吗?”凤喜道:“你gān吗这样说呀?我送你这一点款子,这也无非聊表寸心。”家树笑道:“这倒确是你的好心,我应该领受的。你说花了我的钱,差不多快到两千,所以现在送我四千,总算是来了个对倍了。哈哈!我这事算做得不错,有个对本对利了。”越说越觉得笑容满面,说完了笑声大作,昂着头,张着口,只管哈哈哈笑个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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