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沈旅长自认识何丽娜以后,曾到何家去拜会两次,谈得很投机。他想刘将军讨了那位夫人,令人欣羡不置,不料居然还有和她同样的人儿可寻。而且身分知识,都比刘太太高一筹,这个机会不可失。现在要提到婚姻问题,当然是早一点;可是再过一个星期,就有提议的可能了。在这满腔热血腾涌之间,恰好是宴会的请帖下到,所以今天的宴会,他也到了。何丽娜似乎也知道他的来意似的,把他的座位,定着紧靠了主人翁。沈旅长找着自己的座位时,高兴的了不得;现在听到何丽娜这一番演说,却不能不破怪了。可是这在盛大的宴会上,也没有去盘问人家的道理,只好放在心上。
当下何丽娜说完了,人家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接着演说。还是陶太太站起来道:“何小姐的宗旨,既是要快乐一天,我们来宾,就勉从何小姐之后,快乐一番,以答主人翁的雅意。诸位快快吃,吃完了好化装跳舞去。今晚我们就是找快乐,别的不必管,才是解人。”大家听说,倒鼓了一阵掌。
这时,大家全副jīng神都移到化装上去,哪有心吃喝?草草的终了席,各人都纷纷奔往那化装室中去。不到一个钟头,跳舞场上,已挤满了破装异服的人:有的扮着鬼怪,有的扮着古人,有的扮着外国人,有的扮着神仙,不一而足。忽然之间,音乐奏AE?,五彩的小纸花,如飞雪一般,漫空乱AE?。那东向松枝AE?风后,四个古装的小女孩,各在十四五岁之间,拿着云拂宫扇,簇拥着何丽娜出来。何丽娜戴了高髻的头套,穿了古代宫装,外加着huáng缎八团龙衣,竟是戏台上的一个中国皇后出来了。在场的人,就如狂了一般,一阵鼓掌,拥上前来。有几个新闻记者,带了照相匣子,就在会场中给她用镁光照相。照相已毕,大家就开始跳舞了。何丽娜今晚却不择人,只要是有男子和她点一点头,她便迎上前去,和人家跳舞。看见旁边没有舞伴,站在那里静候的男子,她又丢了同舞的人,去陪着那个人舞。舞了休息着,休息着又再舞,约莫有一个钟头,只苦了那位沈旅长。他穿了满身的戎服,不曾化装,也不会跳舞,只坐在一边呆看。何丽娜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沈旅长,你为什么不跳舞?”沈国英笑着摇了一摇头,说是少学。何丽娜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唉,这年头儿,年轻人要想时髦,跳舞是不可不学的呀!你既是看跳舞的,你就看吧。”说毕,大袖一拂,笑着转到松枝AE?后去了。
不多一会的工夫,何丽娜又跳跃着出来。她不是先前那个样子了:散着短发,束了一个小花圈,耳朵上垂着两个极大的圆耳环,上身脱得jīng光,只胸前松松的束了一个绣花扁兜肚,又戴了一串长珠圈,腰下系着一个绿色丝条结的裙,丝条约有二尺长,稀稀的垂直向下,光着两条腿,赤了一双白脚,一跳便跳到舞场中间来。她两只光胳膊,带了一副香珠,垂着绿穗子,在夏威夷土人的装束之中,显出一种妩媚来。她将手一举,嚷着笑道:“诸位,我跳一套草裙舞,请大家赏光。”有些风流子弟,便首先鼓掌,甚至情不自禁,有叫好的。于是大家围了一个圈子,将何丽娜围在中间。音乐台上,奏AE餦胡拉舞的调子,何丽娜就舞起来。这种草裙舞,舞起来,由下向上,身子成一个横波làng式,两只手臂和着身子的波làng,上下左右的伸屈;头和眼光,也是那样流动着。只见那假的草裙,就是那丝条结的裙,及胸前垂的珠圈,两耳的大环子,都摇摇摆摆起来。在一个粉装玉琢的模样之下,有了这种形相,当然是令人回肠dàngAE?。惯于跳舞的人,看到还罢了;沈国英看了,目定口呆,作声不得。
舞了一阵,何丽娜将手一扬,乐已止了。她笑着问大家道:“快乐不快乐?”大家一起应道:“快乐,快乐!”何丽娜将两手向嘴上连比几比,然后向着人连抛几抛,行了一个最时髦最热烈的抛吻礼,然后又两手牵着草裙子,向众人蹲了一蹲,她一转身子,就跑进松枝AE?风后去了。大家以为她又去化装了,仍旧杂沓跳舞,接上的闹。不料她一进去后,却始终不曾出来,直等到大家闹过一个钟头,到化装室里去找她,她却托了两个女友告诉人,说是身子疲乏极了,只得先回家去,请大家继续的跳舞。大家一看钟,已是两点多了,主人翁既是走了,也就不必留恋,因之也纷纷散去。
这一晚,把个沈国英旅长,闹得未免有些儿女情长,英雄AE?短。眼看来宾成双作对,并肩而去,自己却是怅怅一人独回旅司令部。到了次日,他十分的忍耐不住了,就便服简从,到何廉家里去拜会。原来这个时候,政局中正酝酿了一段极大的暗cháo,何廉和沈国英都是里面的主要分子,他们本也就常见面的。沈国英来了,何廉就在客厅里和他相见。沈国英笑道:“昨晚女公子在西洋同学会举行那样盛大的宴会,实在热闹!晚生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今天特意来面谢。”一个作文官的人,有一个英俊的武官,当面自称晚生,不由人不感动。而况沈国英的前途,正又是未可限量的,更是不敢当了。便笑道:“老弟台,你太客气。我这孩子,实在有些欧化。只是愚夫妇年过五十,又只有这一个孩子,只要她不十分胡闹,jiāo际方面,也只好由她了。”说着哈哈一笑,因回头对听差道:“去请了小姐来,说是沈旅长要面谢她。”听差便道:“小姐一早起来,九点钟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小提箱,似乎是到天津去了。”何廉道:“问汽车夫应该知道呀。”听差道:“没有坐自己的车子出去。”沈国英一听,又想起昨晚何丽娜说要到一个不告诉人的地方去,如今看来,竟是实现了。看那何廉形色,也很是惊讶,似乎他也并不知道,便道:“既是何小姐不在家,改日再面谢吧。”说毕,他也就告辞而去。
从此一过三天,何丽娜的行踪,始终没有人知道。就是他家里父母,也只在屋里寻到一封留下的信,说是要避免jiāo际,暂时离开北京。于是大家都猜她乘西伯利亚铁路的火车,到欧洲去了。因为她早已说过,要到欧洲去游历一趟的。那沈国英也就感到何小姐是用情极滥,并不介意男女接近的人,自己一番倾倒,结果成了梦幻。这时,时局的变化,一天比一天紧张,那个中流鞟E柱的刘巡阅使,忽然受了部下群将的请愿,自动的挂冠下野。同时政府方面,又下了一道查办令。因为沈旅长在事变中有功,就突然高升了,升了爱国爱民军第三镇的统制。以刘大帅为背景的内阁,当然是解散,在旧阁员里找了一个非刘系的人代理总揆。何廉如愿以偿,升了财政总长。刘将军西山那桩案件,自然是不值得注意,将它取消了。所有因嫌疑被传的几个人,也都开释了。因为刘家方面的财产,恰好归沈统制清理,沈国英就借住在刘将军家里,把他的东西,细细的清理。
一日,沈国英在刘将军的卧室里,寻到了沈凤喜一笔存款折子,又有许多相片,他未免一惊:难道这些东西,这位新夫人都不曾拿着,就避开了?因叫了刘家的旧听差来,告诉转告刘太太,不必害怕。虽然公事公办,可是刘太太自己私人的东西,当然由刘太太拿去,可以请刘太太出面来接洽。听差说:"自从刘太太到医院里去了,就没有回来过。初去两天,刘将军还派人去照应,后来将军在西山过世去了,有从前正太太的两个舅老爷,带着将军两个远方侄少爷,管理了家事,不认这个新太太。后来时局变了,统制派了军警来,他们也跑了。这几天,我们是更得不着消息。”沈国英听说,就亲自坐了汽车,到医院里去看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