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爷既然走了,我也不必去请虞太太,免的人矮面子窄,反碰钉子,我看前两天坐在我对面桌上的那个女子,每回都是坐一回儿匆匆就走,似乎还没有伴侣,我何不见机进行?”主意想定,次日他到华洋饭店,就打算还坐那个老位子。也是事有凑巧,当他进门的时候,那个女子也在前面。她走的时候,身上忽然落下一条手绢。马士香看见,连忙走上前去,将手绢捡了起来,赶上两步,走到那女子面前,笑嘻嘻地将手绢递了过去。那女子也笑了一笑,说道:“劳驾!”马士香得了这个机会,哪里肯放过?接上道:“不客气。小姐常上这边来吗?我们会面好几次了。”
那女子笑笑。这时,大家走进饭厅,马士香客客气气招呼她坐下,她也就含着笑坐下了。马士香这样一来,这个女朋友算是jiāo上了,抬头一看饭厅上男女合坐的人,不免有些得色。心想,你们有伴侣算什么?我这里也是一对。坐定了,西崽过来时候,马士香就尽量的让她要吃的要喝的。然后再慢慢的问她说:“我们可不可以jiāo换一张名片?”她笑着点了一个头。马士香连忙掏出一张名片送了过去,那女子将名片接过去,看了一看,收起来了,也就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马士香。马士香未接到名片之先,心里想道:“看她这个样子,父亲不是外jiāo家,哥哥也是金参一流人物,至于她的籍贯呢,听她说的那一口普通话,已经料定她是江浙人了。”马士香接过名片一看,谁知一个中国字也没有,只是横列着两个英文字母“TT”。名片犄角,另外排着两行英文,自己虽然也念过几句英文,却是不十分认得,假装着看了一看,把它就揣在身上。心想她的姓名住址,一时虽不能知道,这TT两字,在名片的中间,一定就是她的大号,管她呢,我就光称她做TT女士得了。便问道:“听女士的口音,好像江苏人。”TT女士笑道:“敝县是常州。密斯脱马呢?”马士香道:“敝处是镇江。我们却是极近的同乡呢。”马士香根据这一点引子,就和TT女士,大谈家乡的事情。TT女士有说有笑,毫不拘束,坐在一处,不过一个钟头,两方面却像混得很熟了。马士香本就想和她开口,要她一块儿去跳舞,又转一个念头:别忙,慢慢的再说罢。别刚刚认识,就碰一个钉子。便忍住了,依旧和她说话。后来不觉谈到电影,谁知这位女士却是最喜欢电影的,她道:“我还约了一个外国朋友在平安等着哩!我们明天见罢。”说毕,她用极纯熟的英语,和马士香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马士香自然是愿她多坐一会儿,却是不好留住人家。这时人虽走了,鼻子里觉得还留着一股香味。他一看桌上,还留着有一条手绢。马士香捡起来一闻,香气扑鼻,正是那位TT女士失落的。他欢喜得什么似的,连忙揣在身上。
到了次日,又是礼拜六,华洋饭店应该大跳舞。他便理了一会发,换了一身漂亮的西装,连皮鞋也擦得雪亮,这才到华洋饭店去,满心满意要和TT女士跳舞。他到的时候,TT女士早在座了,她穿着绿色的长袍,外罩一件杏huáng色长坎肩,卷蓬的头发,并不梳髻,只盘在头上把一根丝条束了四周,越发鲜艳。她倒很客气,连忙笑着让坐。马士香昨天因为初会,不会怎样背履历,今天因为熟了许多,就禁不住要说了。他道:“前几天常常跟着韩大爷这儿来,却没有看见过女士。”TT道:
“我是前两天到天津去了一回,那边有一个吴大爷,我倒认识。”马士香道:“是呀,他们都在八大公子以内呀!吴大爷我们认识的,他和我们大爷是把兄弟。他虽然是老大哥,论起才gān来,究竟不如我们大爷。吴大爷倒是和我很说得上,他这次出洋考察政治,和我们大爷说了几回,一定要我去当随员。”他说这句话虽是平常,不料恰好和TT对劲。连忙笑问道:“这样说,将来密斯脱马,巴黎伦敦都可以玩一个周,这是最好没有的差事。什么时候动身?”马士香看见TT那羡慕的样子,便道:
“动身日期,还没有定。听说这回考察公费,政府定的是三十万元,至少要拨了三分之二的款子,才好动身呢。将来坐船是包舱,坐车是专车,一路都有人招待,路上很是舒服的。”TT听了这种话,越发的羡慕。马士香就趁着机会说道:“女士能允许我和你跳舞吗?”TT眼睛一转,微微一笑道:“可以的。”马士香虽然学过跳舞,可是在jiāo际场中,实行和女子跳舞,今天还是第一次,心里未免有些胆怯。一会儿音乐奏将起来,TT女士先站起身。等到马士香站起来了,她就伸着手,直站到马士香面前。马士香一只手挽着她的手,一手将她的腰搂住。她就把一只手,紧把马士香的肩膀。别的罢了,她身上的香水香,脸上的粉香,头发的油香,一阵一阵沁入心脾。他抱着TT女士腰的那只手,感触着又暖又软,合了古人那句话,软玉温香抱满怀,马士香真有些情不自禁。两个人彼此搂抱着,跳了两个圈子,TT女士大概有一点吃力了。她的头微微的向后仰着,马士香两国直视,看的她脸上清楚,已经从白粉的里面,泛出红色,口里细细的喘着气,似乎也有些香味。这时马士香心里,说不出的一种什么味儿。一会跳舞完了,听见人家鼓掌,不知不觉自己也鼓起掌来。虽然是初次跳舞,却喜还没有露什么马脚,他这才觉得跳舞这种事,实在有趣,什么玩意,也没有跳舞好。跳舞之后,两人越发亲密了。TT女士就问马士香住在哪里,马士香巴不得她这样问,便说住在惠民饭店,那里什么也有,就是缺少跳舞。TT女士笑道:“那个地方,倒是天天经过的,就是没有进去过。我若是由这里回家,贵寓倒是必经之路,密斯脱马就回去吗?若是回去,我的车子,可以送你到贵寓。”
TT女士说到这里,便出去打了一个电话,过一会儿,才回来。约摸又坐了一刻钟,TT说道:“我现在要走了,密斯脱马呢?”马士香道:“好极,我可以和女士同坐一辆车回去。我的车子,就让它放回去罢。”说着两人一路走出大门,就有一辆汽车开了过来,跑过来一个汽车夫,将车门开了,TT先坐上去,马士香也跟着坐上去。马士香的车夫过来,问上哪儿,马士香说道:“开回去罢。”TT一看那车夫开的汽车,倒有八成新,便笑着说道:“密斯脱马,我不知道你的车在这儿,要不然,我就不敢请你坐我这个破车子。”马士香道:“我住在旅馆里,没有车房放车子,这是包月的。”TT道:“不好的车,费油费得厉害,加上车夫工钱,每月也是一百好几。而且这种车,常常修理,麻烦极了。到不如一个月出一百几十块钱,包月的好,省得花了资本,压着利钱。”马士香道:“正是这样,越是便宜车子,越费油,着实划不来。女士这辆车子,不很费油吗?”TT道:“正是为它不费油,所以没有换掉它。”马士香一面和她说话,一面抽烟,手上拿的雪茄快抽完了,他便将这雪茄烟扔在烟灰盒里。一眼看见盒子边,夹着一张石印传单,顺手抽出来一看,却是如飞汽车行出赁汽车价目表。再看那铜盒子上,也刻着如飞两个字。TT虽然能说几句外国话,可是中国字并不认识,马士香在那里看汽车价目表,她并不理这个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