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太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就觉得话不是怎样十分难说。跟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她正望着西边荷花中间,一片白水,两个小白野鸭,在水面上飘着。何太太道:
“你看看这两个小野鸭子,来来去去,总是成双。一个人还要不如一个鸟吗?”史科莲依旧望着水里,却没有说什么。何太太道:“这种婚姻问题,是自己一生幸福的关系,要怎样就怎样,老老实实的办去,用不着一丝一毫客气。谁要客气,谁就是自己吃亏。我常听见剑尘说,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若是遇着一个知己,男未婚,女未嫁,若不结合起来,那真是个傻子。”史科莲还是不言语,斟了一杯茶,回转身去捧着,斜望对面的景山,慢慢的喝着。何太太笑道:“两方我都是朋友,我很希望这事办成功,从明天起,我要努一努力,我也不要你们什么报酬,只别在我面前说谎,那就得了。”史科莲喝完了茶,扭转身来,将茶杯放在桌上。恰好和何太太四目相she,她就不由得一笑,因道:“我看你一个人叽叽咕咕说到什么时候为止?这真有味,好象一个傻子一样”。何太太笑道:“哼!就算我是傻子得了。但是我心口如一,有话可不放在心里不说。”史科莲点了一点头笑道:“好罢,我就算心口不如一罢。”何太太道:“什么时候有工夫,我打算请史小姐到我家里去吃便饭,史小姐肯赏这一个面子吗?”史科莲道:“请我吃饭,我是到的。但是不必专请我,最好是我哪天到府上去,撞上早饭,就吃早饭,撞上晚饭,就吃晚饭。”
何太太笑道:“撞上我们吃窝窝头,也就让我们拿窝窝头请客吗?那究竟不好。依我的意思,是要约定一个日子,好预备点菜,我也不请外人,就找几个极熟的人……”
史科莲道:“谢谢!谢谢!我是最怕正式赴席的。”何太太道:“一点也没有吃到我的,怎么就来了许多谢字?”史科莲笑道:“这就叫礼多人不怪了。”何太太探她的口风,她竟是不肯去,也就不再向下说。便谈了一些别的事,谈到后来,一轮红日,落在水西边树丛头上,水光反she着琼岛上的塔顶,金光灿灿,史科莲指看景山头上,过去一群乌鸦,因对何太太道:“时候不早,我要回学校去了。”何太太道:“在这里是闲坐,回去也是闲坐,有什么早晚。”史科莲道:“这时候回去,已经赶不上吃晚饭。再要晚些,厨子走了,要吃什么也弄不上来了。”何太太道:
“就在这里弄点东西吃吃罢。”史科莲道:“你不必客气,府上到这儿路远,也可早回去。”何太太抿嘴笑道:“不要紧的,我家里有人来接呢。论到这一层,这又觉得结了婚的女子,有一点好处了。你瞧,他走来了。”
史科莲跟着何太太指着的一只手,向对面望了去,只见那游船码头上,果然是何剑尘缓步而来,不一会工夫,走到面前,史科莲起来让坐。何剑尘道:“请坐请坐,好久不见了。今天会着是难得的,我要清史小姐在这里吃晚饭。史小姐没什么事吗?”史科莲道:“我刚才和何太太提到,正要回去呢,趁着天色还没有黑,我要先告辞了。”说着这话,史科莲站起身来,牵了牵衣襟,就有要走的样子。何剑尘笑道:“这倒是我来的不好了。来了,就催着史小姐要走。”史科莲道:“我本来要走的,不信请你问何太太。”何太太道:“你不是怕回头一个人回家去,嫌孤单吗?回头我两个人一块儿送你回去,你看好不好?”史科莲道:“那何必呢?这时候我先走,省得二位送,不更好吗?”她于是将头微微弯着,对何剑尘道:“再会。”何太太连忙走上前,牵着她的手,笑道:“怎样?真要走。”史科莲道:
“改日再谈罢。”于是二人牵着手,沿着海岸,向前走去。
第八十回 满座酒兴豪锦标夺美 一场鸳梦断蜡泪迎人一会子工夫,何太太回来,何剑尘道:“怎么一回事,她见了我来,就一定的要走?”何太太道:“她倒是先说要走,你一来,她更要走了。因为杨先生那一件事,我已经和她提了。”何剑尘将眉毛皱了一皱,说道:“嗐!你怎么性子这样急,若是说决裂了,把一件好事,从中打断,岂不可惜?”何太太说:“我说决裂了吗?”
说时,用一个食指,指着鼻子尖,笑道:“你们这样想主意,那样想主意,都是瞎扯。我就凭一个钟头,已经就把这事说妥了。”何剑尘道:“真的吗?若是真的,这事只在杏园一人身上,那就容易得多了。她既走了,我们回家吃饭罢。我今晚,要早一点见着他,和他切实的谈一谈。”何太太道:“你刚来,又要走,要跑死车夫了。”何剑尘道:“我是坐汽车来的。”何太太道:“你又花那冤钱作什么?我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接。”何剑尘笑道:“事情还不清楚,你先别褒贬人。我这车子是白坐,不花钱的。”何太太道:“是谁的车?”何剑尘道:“这人你还没有会过,是我一个老朋友,他现在关督理那里当副官。”何太太道:“就是你常说的傻二哥柴士雄吗?”何剑尘道:“正是他。他特意到我们家里要见见你,你不在家,他就要走。我随便说借他的汽车用一用,他一口就答应着,自由南华饭店去了。他说那边今晚开饯行大会,汽车有几百辆,他有事,可以随便借一辆坐,我们尽管迟些送去,不要紧。他的意思,还要留一个护兵跟车,我怕人家见了笑话,极力的辞掉了。”何太太道:“既然有汽车,可以回去吃饭,我们走罢。”
何剑尘会了茶钱,夫妇二人坐了汽车回家,到家不大一会儿,那柴士雄便来了电话。何剑尘以为他是要汽车,说马上就叫车开回来,柴士雄在电话里说道:“你骂苦我了,我还不知道你回来没回来呢。现在咱们大帅用不着我,正乐着呢。同事的全逛去了,跑的一个鬼毛也没有,我闷死了。我想请你来,咱们找个乐儿。”何剑尘道:“我的老大哥,我怎能和你打比呢。我这吃了晚饭,就要上报馆去了。”
柴士雄道:“哦!我倒是忘了。但是你来吃一个大菜也没有工夫吗?”何剑尘道:
“那个我倒可以请你。”柴士雄道:“我住在饭店里,怎么要你请?当然吃我。你来罢,越快越好。”何剑尘挂了电话,坐着汽车,就到南华饭店来。一到饭店这条马路上,汽车和汽车相连,停在马路两边,中间只剩了两三尺宽一条人走路,于是车子只得停下。
何剑尘下车,走进饭店,只见来往憧憧,全是挂着盒子pào吊着刺刀的武装护从。
那一种喧哗笑语的声làng,只觉四处都是,也不知从何处出来,夹着来往的皮鞋,踏着地板声,震耳欲聋。何剑尘看见穿了白色制服的茶房,连问几个人关督理的柴副官住在哪儿,茶房点了一点头道,在这儿,或者说在几号,一句话没说完,马上就走过去了。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一对,三个一群的jì女,打扮得奇装异服,都由面前上楼而去,何剑尘见没有人过问,等了一个茶房过来,抓住他的衣服,非要他引去见柴副官不可。茶房无法摆脱,只得将他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