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_张恨水【完结】(302)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梁子诚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何先生现在恭喜还在哪个衙门?”何剑尘笑道:

  “我就是gān新闻事业,此外没有兼差。从前倒也混过几个挂名的事,如今办事人员,都拿不到薪水,何况挂名的,所以我索性不想这种横财。”梁子诚道:“当然是财政部或者jiāo通部了。”何剑尘微笑点了点头。梁子诚道:“他们都不错呀。从前jiāo通部路政司长是敝亲,兄弟倒也兼了一点事。别的什么罢了,就是应酬大一点。那边陈次长是个大手。”说着,把大拇指伸了一伸,笑道:“每日非打牌逛胡同不乐的。为了公事,他也常传兄弟去谈话,待僚属却很和气。有一次,他打牌凑不齐角儿,一定要我算一个。我没法子推诿,四圈牌几乎输了一个大窟窿,以后我们就很认识了。他现在南边很得意,我打算去找他。”何剑尘道:“他是在南边很得意,不过去找他的人也很多吧?”梁子诚道:“正是这样。”说到这里,将眉毛一皱,又遭:“可是北京这地方,山穷水尽,也实没有法子维持下去。今年翻过年来,半年多了,只发过一次薪。那还罢了,衙门里的办公费,也是穷得不可言状。这两个多月以来,部里的茶水,都是茶房代垫。他们不但领不到工钱,而且还要凑出钱来买煤球烧炉子,买茶叶彻茶,本也就很为难了。自从前天起,他们约着大罢工,不发薪不沏茶,也不打手巾把。我事先又不知道,那天坐了半天,连喊几声都不见一个答应。我们部里的茶房,这两个月来,本来就成了茶房大爷,不来也就算了。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却是一半杯开水。我刚说了一句混蛋,屋子里的一个同事,连连摇手说;‘你就算了罢,这一壶开水还是大厨房里弄来的,已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你还想喝茶吗?’我一问,这才知道是茶房罢工了。这两天以来,衙门里地也没人扫,公事桌也没人收拾,糟得不象个样子,至于茶水二字,更是不必提了。”

  梁子城越谈越有劲,说得忘其所以。吴碧波笑着轻轻的说道:“不要哭穷了,这里人多,让人听见,成什么意思?”何剑尘笑道:“这事很有趣,大家也是乐于听的。”

  吴碧波笑道:“别告诉他了,他这是采访新闻呢。”梁子诚道:“我正也是希望报上登出来,看政府里那些阔老,天天大吃大喝大逛,见了报上登着这段消息,惭愧不惭愧。”吴碧波道:“这也不算怎样穷。穷得不能开门的机关,还有的是呢。”

  梁子诚听了他这话,接上又要说。吴碧波笑道:“我肚子是饿了,我们一面吃一面说罢。”对茶房招了一招手,叫他拿了菜牌子过来,大家看了,随便换了一两样菜。梁子诚是个守旧的人,用起刀叉来,就觉得不大合适,所以不很大吃大菜。

  这会子别人换菜,他不知道哪样好,哪样不好,将牌子看了一看,就jiāo给茶房道:

  “好罢,就是它罢。”一会儿,茶房托了一托盘小碟子来,里面全是冷食。他见吴碧波和何剑尘挑了几样冷荤放到盘子里之外,又另外要了些小红萝卜去,碟子里小红萝卜就只几个,吴何二人都爱吃,竟是包办了。临到他面前,素的除了几碟酱菜之外,便是一碟生白菜叶。他见人家并没有吃酱菜,又以为素菜是不能不要的,于是叉了一大叉白菜叶在盘子里。何剑尘笑道:“梁先生也喜欢吃生菜?”梁子诚道:

  “是的。”他也没加酱油和别的什么,将叉子向白菜上戳了一阵,菜叶贴在盘底上,老不上叉。就把刀一夹,向刀尖上一送,这一下子,倒不算少,便很快的送进嘴去。

  嘴里一咀嚼,不但清淡无味,还有一种生菜气触人。吐是不便吐的,只得勉qiáng咽下去了。所幸盘子里还有冷荤,赶快吃了两片灌肠,才觉得有些味。第二下子,是红柿牛尾汤,他看见通红的一盘子汤汁,热气腾腾,有些牛肉擅味。自己向来不吃牛肉的,这不知道是牛肉不是牛肉,只好用勺子舀着喝了。这一分汤喝下去,倒不怎样,第二盘菜,却是罐头沙丁鱼。何吴二人,都换了别的什么,梁子诚却是原来的。

  茶房将一盘沙丁鱼放在他面前,他看见是大半条鱼,旁边有些生菜叶。生菜是领教了,这鱼是圆滚滚的一节,料想还不会错,举起刀叉,就叉了一块,送到嘴里去,咀嚼以后,既觉得腥气难闻,又是十分油腻,而且很淡。这一块叉得太太了,简直难于下咽。勉qiáng吞了下去,再要继续的吃,实在不能够。不继续吃下去,又觉原物端了回去一,怪难为情的。正踌躇着,吴碧波可看出来了。笑道:“怎么?这沙丁鱼,你忘了换吗?这个东西,除非吃鱼腥有训练的人,不然是吃不下去。我就最怕这个。你大概以为是炸桂鱼,所以没换。我劝你不要吃罢,吃着下去,腻人得很。”

  梁子诚道:“我倒是不怕腥。但是这口味不大好,我也不要吃了。”

  说到这里,吴何都向平台外点头,梁子诚却也认得是何吴的朋友,杨杏园来了。

  梁子诚站了起来,连忙让坐,说道:“好极好极,平常请不到的,大家在一处谈谈。”

  于是就叫茶房递菜牌子给杨杏园。杨杏园摇手道:“请不必客气,这几天不大舒服,平常只吃一点汤饭和稀饭,荤菜也不爱沾,西餐更罢了。”吴碧波让他坐下,笑道:

  “我是半主半客,我作主,请你吃一份布了如何?”杨杏园道:“我怕那种怪甜味。

  来一份柠檬冰淇淋罢。”何剑尘道:“什么?西餐不能吃,倒能吃冰淇淋?”杨杏园笑道:“凉东西我是一概怕沾,就是不嫌这个。”吴碧波道:“这里的冰淇淋,大概是熟水做的,吃了不得事,就让他来一份罢。”梁子诚道:“就是不吃饭,也可以吃些点心。”杨杏园道:“我向来是不会客气,倒不论生熟朋友,在吃上我不肯吃亏。”梁子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敢勉qiáng了。”在这一阵周旋,梁子诚已让茶房把沙丁鱼端去,这倒减轻了一层负担。他们吃大菜,杨杏园陪着慢慢吃冰淇淋。梁子诚道:“杨先生身上有贵恙吧?”杨杏园道:“是的。可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病,就是觉得心头象火烧一般。一个人好好的会发生烦恼,在表面上看,是一点病也没有。”梁子诚道:“请大夫瞧了没有?”杨杏园笑道:“那未免太娇嫩了,这一点小病,何必去诊治。”何剑尘道:“不然。小病不治,大病之由。况且你这病,好象潜伏在心里,你还是请大夫瞧一瞧的好。就是病不要紧,检查检查身体,也是好的。”梁子诚道:“不知道杨先生是相信中医还是相信西医?”杨杏园道:

  “中医的药是不假,就是治法不对。我以为西医是根据科学治病,总比较稳当一点。”

  梁子诚道:“若是杨先生相信西医,我倒可以介绍一个人。这人既然懂中医,又在日本医科大学毕业,用西药治中国人的病,极是对症。他叫陈永年,自己私立了一个医院。”吴碧波道:“不必介绍了,他自己有个很好的朋友,是位西医,何必再去求别人呢。”杨杏园道:“你不是说刘大夫吗?他也说了,对于我这病很疑惑,怕要成肺病。主张我静养。我不相信他这话,倒要另请一个人诊察诊察呢。”何剑尘道:“既然如此,你就到这位陈大夫那里去看看得了,若果是肺病,只要吐些痰,让大夫去化验化验,总看得出来一点。”杨杏园一皱眉道:“我情愿害别的什么重病,睡个十天半月,我却不愿意害痨病,不死不活,拖着很长的日子,而且害这种病,总是自己不卫生所致。”何剑尘道:“那倒不尽然,凡是忧思过度,或积劳过度的人,也容易害这种病。”杨杏园道:“果然如此,我就难免了。”梁子诚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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