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园走上来,将他衣裳一拉,轻轻地说道:“别进去,里面有人。”huáng梦轩一听,果然哗啦哗啦里面有叉麻雀牌的声音,这才心里恍然,缩住了脚。毛伙便把他们引进了旁边的一所厢房里面。huáng梦轩刚落坐,只见笑红房里人阿金,走了进来。看见huáng梦轩,用手指对他点了几点,抿着嘴笑。huáng梦轩道:“你笑什么?”阿金道:
“我笑我的,你就不必问。”说着走近身来,又笑道:“你这个样子,真是一个大小姐。”huáng梦轩道:“怎样是大小姐?”阿金将手一摸huáng梦轩的脸,说道:“胭脂还在脸上呢!”huáng梦轩握着她的手道:“老七呢?”阿金道:“房里有一桌牌,就剩这牌了,等牌完了你再过去。请你坐一下。”说着,阿金先去了。
这晚铁路局长宋传贤,在笑红房间里打牌,只四圈的工夫,输了一千六七百。
四圈打满,正是huáng梦轩来的时候。宋传贤因为jiāo通总长已经在广德楼包了厢,约他看尚小云的白蛇传,不敢不到,输了也来不及扳本他就算了。那阿金的助手刘家里,点一点头钱,有六百多块。正想向四个打牌的谢谢,阿金进来了,在笑红耳朵边说了两句话。笑红把眼睛对她一溜笑道:“晓得。”宋传贤道:“你们又捣什么鬼?”
笑红道:“我们是好话呀!”阿金道:“这房弄得糟得很,请宋局长到北屋子去坐坐,休息休息。”宋传贤道:“很好,找个地方烧两口,我还要去听戏呢。”笑红听他这样说,和阿金一阵风也似的,便把宋传贤局长送到北屋子里去了。阿金走到厢房里去,对huáng梦轩招招手,把他引进屋里来。杨杏园也只得在后跟着。笑红殷勤招待,自不消说,那一双眼睛就像闪电一样,由huáng梦轩头上到脚底下,看了一遍,笑着问道:“你怎样来得这么早?”huáng梦轩道:“我因为不敢在你面前失信,请了半天假来的。”笑红对他瞅了一眼,把嘴一撇,笑道:“我不相信!”说时,笑红转过右边那六扇绣花围屏里面,huáng梦轩也跟了过去。一看里面,是一张镜桌,一扇镜橱,一张钢丝chuáng。huáng梦轩随身坐在chuáng上,伸了一个懒腰,倒下去,用手拍着枕头道:“这也不知哪个臭男人的脑袋枕过了,这一股子汗气。”笑红正对镜子拢头发,回过头来道:“你不要瞎说,哼!我这个枕头,恐怕不是臭男人枕得到的呢。”huáng梦轩听了,便跑到笑红身边,嬉皮笑脸的,在耳朵边说了许多话。笑红将他的手一捏道:“我自有办法。你不要胡闹,仔细小流氓敲你的小竹杠。”这时杨杏园坐在外面,仿佛听见小流氓敲竹杠,倒吓了一跳。便隔着围屏问道:“谁敲竹杠?”笑红huáng梦轩一齐走出来。笑红道:“不相gān,我们说笑话。”阿金倒了一玻璃杯白开水,递给笑红,就近对她使了一个眼色。笑红会意,对huáng梦轩道:“你坐一会,我就来。”便走出去了。一会儿工夫,笑红进来,在阿金耳朵边说了几句话。阿金望着huáng梦轩,点头笑道:“晓得。”便拿了绉纱围巾,围着脖子出去了。笑红伸手在裤子口袋里一摸,拿出一大卷钞票,拣了一张五元的,扔在瓜子碟子里,便对杨杏园道:“对不住,请你和阿huáng在此坐一会儿。我去应酬几个条子,就回来的。”说毕,匆匆去了。笑红走了,刘家里便由外面走了进来。huáng梦轩道:“我一进屋子来,就没有见你,你从哪处来?”刘家里道:“你还说呢,为了你来,把一桌客,全轰到北屋子里去了。七小姐把人家丢在那里,问也不问,我只好在那里敷衍一阵,刚才才去呢。七小姐是小孩子脾气,喜欢白相,你不能不由她。要不然,她就放倒头去睡觉,什么事也不问呢。”huáng梦轩笑道:“我听见说,老七不嫁给宋局长,就要嫁给章总理,她阔起来了,你们也就好了。’划家里道:“什么希奇,七小姐是不愿意作姨太太的呢。老实告诉你,今天就是宋局长在这里打牌,输了一千多。你来了,这屋子就让你,这个样子,七小姐能嫁他?”杨杏园听了,扯扯huáng梦轩的衣襟,低低地说道:“这是乌龙院宋江说的话,教花钱的老爷们寒心哪。”huáng梦轩也笑了。
刘家里看见碟子里一张五元的钞票,问huáng梦轩道:“这是你的盘子钱吗?”huáng梦轩脸上一红,勉qiáng答了一个哼字。刘家里倒也未留意,三个人说了一阵。一会儿毛伙叫刘家里去接电话,回进房来,对huáng梦轩轻轻地说道:“西方饭店三十六号,阿金在那里等你。”huáng梦轩笑着点点头,又对杨杏园笑一笑,说了一个字“走”。杨杏园在这里面,也不便说什么,便和他一路走出来。走到胡同里面,才笑着说道:
“凭良心说,我不愿意打破你们这种顺世界cháo流的自由恋爱。但是就我个人的意见,是不赞成的。”huáng梦轩只是笑,低着头望前只走。杨杏园道:“已经一点钟了,我不能再奉陪了。”huáng梦轩听了,一把拉住说道:“你保镖保到底,把我送到饭店里去,我就让你走。可以不可以?”杨杏园道:“为了别的事,我可以陪你去。请问你们所办的是什么jiāo涉,里面能容一个第三者吗?”huáng梦轩道:“你这又是呆话了。
她是什么人?我们是以什么资格和她相会?这还不是二十四分公开的事吗?”杨杏园道:“话虽是这样,但是我无加入之必要。”huáng梦轩拉着杨杏园的大衣,仍旧不放,皱着眉毛,好像十分为难。杨杏园一想,也许他实在有些胆怯。笑道:“我听见说,唱文明戏的,都靠着这种买卖发财,像你这个样子,怎样混得出来?好罢,我看在十年同学的情分上,替你作个月老。”huáng梦轩四围一看,扯着他的衫袖道:
“低声些,仔细便衣侦探听了去。”杨杏园看见他这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和他一路上西方饭店来。
这时,饭店大门早已关上了,只剩这旁边一条横胡同里耳门进去。耳门口,电灯也灭了,有四五辆胶皮车,横七竖八,放在那里,几个人力车夫,在黑影子里站着。huáng梦轩远远的看见,心中疑惑是便衣侦探,确是有点怕,想要缩回来,又不敢对杨杏园说,心里只是扑扑地跳,只得跟着杨杏园走。那耳门完全关了,只耳门上挖出来的那一扇小门,却是半开半掩的,两个人便挨身进去。正碰着一个穿白衣服的茶房。杨杏园便问三十六号房间在哪里。茶房道:“是聚禄家笑红定的吗?”杨杏园说是的,茶房便引着他们进了几重门,走到房门口,茶房将门敲了几下,门吁的一声开了,里面一个人,伸出一个头来,正是阿金。阿金也不做声,笑着让他两人走了进去c杨杏园一看,一个门里,却有三间房,进来地方在中间,好像是个会客室,有一副旧的扑克牌,七零八落的散在桌上。阿金道:“你们再不来,我就急死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实在无聊得得,在桌子抽屉里翻出一副扑克,一个人过五关!
司问卦玩。”huáng梦轩笑道:“你问什么卦?”阿金道:“我没有什么可问,是替你们两个人问的。”杨杏园笑道:“这你们两个字,大可玩味。这里头一个人,自然是huáng梦轩,还有一个呢?”阿金两只手,理着桌上的牌,歪着头,把眼睛一溜,嘴又是一撇,说道:“你们唱文明戏的人,这张嘴真是厉害。”说到这里,笑红披着斗篷,手上捧着橡皮温水壶,走了进来。她看见杨杏园在这里,却有点不好意思,含笑和他点点头。阿金便走到笑红身边,在耳朵边说了几句。笑红道:“好罢,你就说是北京饭店得了。”阿金便笑着对huáng梦轩看了一眼,说道:“明朝会!”打开门去了。笑红便和他们走进里边房间来,靠在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我真累极了。一晚上,出了二十四个条子。”杨杏园对她和huáng梦轩两个人看看,觉得他们很不自在。便说道:“已经一点多钟了,我要回去,明天会罢。”笑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