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着跑着在前面走,校医跟了他们走到洪氏家里来。洪氏正要张罗茶水,他先摇了两摇手道:"你们不必客气,我告诉你们一句话,这孩子的病,非同小可;按着西医的说法,这病叫肠窒扶斯;按照中医的说法,这叫伤寒病。伤寒病这个症候,是可大可小的病;这个病源,是在肠子里,误把脏东西吃到了肠里面去了。假使你们能听医生的话,让病人好好躺着,不给一点硬东西他吃,只要睡上三四个星期,自然好了。倘若你们东抓一把,西抓一把,给杂乱的东西他吃,万一肠子里出了什么毛病,或者流出血来,在中医就叫做伤寒转痢,那是很危险的。”
周世良听了,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倪洪氏却是心里跳到口里,望了医生,只管说不出话来。医生道,"病人是已经病了,着急也是无用;大家是耐着性子,好好的使病人调养,回头你们到我那里去取药水回来。我并不要你们的钱,一天会到这里来一趟;只有一层,希望你们听我的话就是了。”
周世良望了医生,几乎要流出眼泪来,问道:"先生!这病不是怎样的危险吗?”
医生道:"我不是对你说了吗?这病是可大可小的。”
说着人就向外面走。周世良紧紧的在后面跟着,连连咬了几声,直跟到豆腐店房来,这才向医生道:"先生!这孩子的病有救吗?”
郝先生道;"我虽然不敢胡说来宽你的心,但是伤寒病并非不治之症,所怕者,就是病家胡来。”
他二人这样说着,洪氏母女也悄悄的来了。她们站在一边瞪眼看着医生,听到医生并不肯说一句保险的话,这病显然是没有离开险境。洪氏就道:"先生!我们两家共这一个男孩子,有个好歹,那是好几条命。jú芬!你和先生磕一个头罢。”
说着,她伸手按住了jú芬的肩膀;jú芬果然走到郝先生面前,双膝落地,向他磕了两个头。急得郝先生手忙脚乱,把她搀扶起来,因道:"你们不必如此,我们作医生的人,和一个人看病,就望一个人好,用不着你们这样磕头礼拜,费这大劲的。”
他只说到这里,却把里面的病人惊动了,连连的哎哟了几声。郝先生听到这种声音,又到病人chuáng边,安慰了一阵子才去。这一下子,周世良和洪氏,都上了心事。jú芬也是把两只眼珠子睁得圆圆的,只管站在房门口,向病人chuáng上望着。她简直闹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洪氏就和世良道:"你生意总是要作的,孩子治病,还得花钱啦。医生说了,这屋子不是养病的所在,你就把孩子送到我家去,jiāo给我来办就是了。”
世良道:"送到你那儿去是很好,但是……"洪氏道;"只要你觉得送到我那里去是妥当的,那就行。有什么但是不但是广她真的也不再征求世良的同意,先把家里的chuáng铺收拾好了,屋子里也打扫gān净了,然后将一把藤睡椅拨到病人屋子里来,就向世良道:"周老板!来,我们把孩子抬了过去。”
世良望望chuáng上,又望望洪氏,因道:"你娘儿两个,就是一张chuáng,假如让孩子占了,你娘儿吊起来过夜吗?”
洪氏道:"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只要孩子的病,快快的好,我就熬上几夜,也没有关系。何况现在是热天,随便那里,也可以睡得着的。”
周世良点点头道:"你这番好意,倒是不可辜负了。既然如此,我就用不着再和你客气,把孩子抬了去罢。”
于是检了一chuáng被褥,在藤椅子上铺好,然后将计chūn抱在被褥上,和洪氏两个人,把他抬了过去。这样一来,把洪氏母女就累起来了。洪氏找了针线,坐在chuáng面前做,jú芬却是烧开水,熬米汤,不停的作零碎事件。世良是个勤俭的人,虽然是儿子病了,你叫他丢开了生意完全来看护儿子,他也是办不到。所以他也是一心挂两头,一会儿在店房里作事,一会儿又跑到后院里来看看。洪氏就对他道:"亲家老板!孩子jiāo给我了,你就不必多心了。你安心去作买卖罢。孩子寒一点热一点,我自然都会来告诉你。”
第44节:第九回(1)
世良道:"诸事都jiāo给了亲母,我怎么过意得去?”
洪氏道;"你这是傻话。”
是你的儿子,是我的女婿;你疼他,我也应当疼他2再说我们后半辈子,都指望着谁?”
话说到这里,世良也就无话可说了。他回得店房,直待把下午一批货都做完了,然后才到院子里来,果然洪氏是二十四分的细心,来看护这病人。她将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计chūn身上,自己坐在chuáng前,将一柄短云帚,不住的和他赶蚊子。世良道:"这云帚拿着怪累人的,我有扇子呀。”
洪氏摇摇头道:"不用扇子了,扇子搧来搧去,是有风的。为了赶蚊子,让孩子把上了风,那更是不好。”
世良道:"gān妈!你对于孩子,顾全得这样周到,我说不出来,要怎样的谢你。”
洪氏道:"你何必说那些话,你要说那些话,那是显得更见外了。”
世良听说,眼珠是呆定着,几乎要哭了出来。这时,计chūn在chuáng上微微的翻了一个身,又哼了一声,于是周世良和倪洪氏都拢了过来,手接了chuáng,将头伸着问他道:"孩子!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计chūn微微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看,又闭上了,微微的摇了两摇头。看他那个意思,不知道是说不要紧呢,或者是不见好呢?世良看到,啥了一声,洪氏也就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两位老人,向chuáng上斜对着坐了,谁也不作声。世良只管去抽旱烟,洪氏却只管去做针线;由下午熬到huáng昏,由huáng昏熬到夜里,二人不吃不喝,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到了深夜,世良看到jú芬身坐在矮凳上,伏在方儿子上打的,洪氏坐在椅子上,也是前仰后合。世良站起身来道:"你娘儿两个,都可以休息休息了。我走罢。”
洪氏道:"你放心,只管去好了。”
世良走到房门口,又回头看看,见洪氏正起身倒杯茶,端到嘴唇边来试试。这不用得挂虑,这位岳母,对于女婿,自然是寸步留心的。回到店房去,也就睡了。睡了一觉醒来,走到院子里,看看天上的星斗,约莫已是三四点钟,料着洪氏母女,也该睡了。悄悄的走到窗子外,由窗户眼里向内张望着,只见洪氏坐在chuáng头边,托了计chūn的头,将腮偎着计chūn的额头。jú芬站在chuáng边,将药瓶子里的药水,倒到茶杯子里,送到计chūn嘴边,让他呷下去。世良看到这种情形,心里真个不知道是感激是惭愧。这一下,他万分忍耐不住,就流下泪来了。
第九回
病榻感私恩掏肠细语
江头系别绪忍泪偷弹
洪氏母女正在屋子里小小心心的伺候病人,忽然听到窗外窸窣有声,却不免吃了一惊。洪氏连声问着是谁?周世良也怕惊动了人家,已是同时的答应着是我。洪氏道:"周老板!你不休息一会儿,又起来作什么?一会儿该磨豆子了,你又要不得闲。”
周世良说着话走了进来,因道;"把你娘儿两个,忙得整夜的不安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