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那谈何容易!在北京读书,至少至少,要五百块钱一年。”
旁边也有个穿西装的少年,向他笑道:"老李!下午没事,请我去看电影罢!”
老李道:"不,公园里吃冰淇淋去。”
那人说着话,现出得意的样子,向老李道:"我不能象你那样花钱,我上半年已经花了八百多块钱,再花那样多,我要接济不上了。”
老李笑道:"那要什么紧,你有一个有钱的岳丈,遇事总可以帮助你呢。”
世良在一边听到,真不料在北京读书,却要这些个钱一年,便道:叫c京学校里的费用有这样贵吗?”
老李道:"不但是学费,程度也很高的。在省城里学的功课,到这里来升学,多半是赶不上。”
说时,望了计chūn道:"你在省城里进过中学吗?”
计chūn道。”
初中我已经毕业了。”
世良听了这话,他也有些得意,将手摸着脸笑道:"他就是今年考毕业的。还考的是第一呢!几个同乡,都是少年,大概都是读书的吧?”
这样的热天,计chūn穿的还是一件灰竹布长衫,而且年纪那样轻,听说他毕业第一,彼此望着,微笑了一笑,那意思自然以为是世良撒了谎。倒是那位陈仲儒先生,忽然省悟过来,却问道:"你贵姓是周吗?”
世良答应是的。陈仲儒道:"你老是不是在省城里开豆腐店?”
他说到这里,脸上带了笑容,很是客气了。世良见馆董的兄弟,和自己这样客气,这不成问题,会馆里大概是可以想法住下的了。便拱手道:"你老好说,我是在省城里开过豆腐店,陈先生何以知道?”
陈仲儒道:"你不是种过周高才家里的田吗?我和他很熟;他说过,有个种田的,把田卖了,带儿子到省城里去念书。我很是奇怪,一问起来,他全对我说了。后来我由省里经过,也听到人说过。你这个人真算是有志气的,居然把儿子送到北平念书来了,这样看起来,穷人不能念书的话,也在你这儿破例了。”
世良听到人家夸奖他,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把那管旱烟袋抽到手上来了,两手捧了旱烟袋只管笑着向人拱手。陈仲儒道:"我们这会馆里,间间屋子都有人住着,你来一个人,还可以招到人家屋子里去住,但你们父子两个,这里屋子又小,怎好搬进人家房间里去呢?”
说到这里时,那几个原先围拢上来的少年,有些儿不爱听,悄悄地各自散了。世良偷偷的看这些人,差不多都带些洋气,虽不必一定穿了西装,至少也是一条西服裤子。心想,若是北平的学生,都非这样不可时,自己又得多打算一笔费用了。陈仲儒见他父子两个,都生怯怯的看人,倒有些可怜他们。便道;"这样罢,我介绍你父子两个到怀宁会馆去暂住;他们是我们的邻县会馆,房子又多,那会董是个老先生,他听到你们父子这样刻苦求学,一定不分什么县界,可以让你们在里面住着。我先和他通一个电话,回头你们就拿了我的名片去。”
第52节:第十回(3)
世良父子,真料不到绝路逢生,到现在会有了转机,自是不住的道谢。陈仲儒打电话去了,一会子笑着回来,向世良道:"真是巧得很。我打了电话去,正好家见也在这会董家里,他说你是我们县里出色的人物,过两天请你们吃饭。”
说话时,那个在门口曾挡驾的长班,走了来了。他向世良笑道:"老人家!你拿不动这些个吧?我来给你提着没关系。”
说时,他已伸手接过世良手上的网篮笑道:"给你雇两辆车罢。”
陈仲儒道:"人家初到北平。知道那儿向那儿?你送他们去,雇车子别多花了钱。你少用那势利眼看人。你没有听见说过,冯玉祥的老子是个当木匠的吗?”
长班笑道:"我怎敢势利眼,是你贵县来的人,都是我的主人一分子啦。”
他说着,当真的和陈仲儒要了一张名片,客客气气,将世良父子送到怀宁会馆去,这边长班接了电话,早知道他是很有来头,找了一间gān净屋子,将他父子二人安顿好了。父子二人在屋子里检理了一番。计chūn道:"据我看来,在北平求学,真不容易。你看那些同乡的学生,都是穿的那样漂亮。”
正说到这里,却听到门外有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叫道:"老刘!怎么两天不见我的面呀?”
她说这话时,将房门一推,伸了头进来。计chūn只看到一件白底子印红花的长衣,在门口一闪,就听到哟了一声道:"走错了房门。”
于是门一推,听到皮鞋响声,人走远了。计chūn道;"这个人,也是我们同乡,你听她说着一口的安庆话。”
世良还没有答话呢,听到那娇滴滴的声音,又在隔壁说起来了。她道:"考学校还有些日子,住在表叔家里,遇事都不方便,我带的那些钱,恐怕是不够,你给我打个电报回去,叫我父亲再汇五百块钱来。”
这就有个男子答道:"现在就和老爷去要钱,有点不好开口吧。”
那女子道:"我叫你办事,你敢不办吗了你快快和我打电报。”
那男子道:"带了一千块钱来,才多少日子?这又要五百,老爷不要追问什么缘故吗?我看用不着打电报,写一封……"那女子道:"打电报。我要打电报,那在乎这一两块钱。”
那人道:"不是那样说。无缘无故打了电报回去,恐怕老爷要吃上一惊。”
那女子道;"那我不管,你明天把电报局的回条送给我。”
说毕,只听得房门一响,一阵高跟鞋子声,由这门口过去。计chūn轻轻的向他父亲道:"爹!你听见吗?这分明也是一个来考学校的女学生,她怎么要用这么些个钱!”
世良道:"这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我好熟。一时却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计chūn道:"我们别管她是谁,这里的小姐,我没有看到她那份人才,只要听她这一份声音,我就讨厌。打电报要钱可以,家里人受惊不受惊,她不管。我想在北平读书,贵虽然是贵,也不至于要一千五百块钱一个学期吧!我们就是认得她,也不必去理她;不认得她,倒是打听她作什么。”
世良听了这话,心中很是欢喜,觉得自己儿子,究竟是个有志气的。这话说过了,父子们也就不再提。到了次日,计chūn打听得冯子云校长的住址清楚了,就雇了车子前去拜见。照着计chūn的意思,是要父亲同去的。世良以为自己不是个读书人,去和这种有学问的人谈话,徒惹着人家烦恼,所以让计chūn一个人先去。计chūn去了之后,世良很是无聊,也就在附近街上散步一回。回得会馆来,有个女子,在门口上汽车而去。他认得清楚那不是别人,乃是孔大有的大小姐。昨天在隔壁屋子里说话,就是她了。怪不得声音很熟的呢。那小姐上车去了,门口有个五十来岁的人相送。周世良也认得,这是孔家上房管帐的刘清泉先生。在安庆送豆腐浆到孔家去的时候,也偶然遇到过一两回,只是地位悬殊,并未和他jiāo谈过;今天在北平遇到了,却不免和人家深深的点了个头。不料这位刘清泉先生,在安庆的时候,根本未曾注意到世良,所以并不认识。他问了世良几句,自己就背起履历来了。他道:"我在孔家作点事,送大小姐到北平来读书,刚才在门口上汽车的那位姑娘,就是我们的大小姐。这一趟门,出得是大洋钱象水一样的淌。你也是送孩子来考学堂的,看看遍中国有这样的阔学生吗?看你老这样子,大概也是在乡下的财主,可不要太姑息了孩子,手一花大了,是缩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