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ú芬微笑道:"你若是不肯带我去,我就不去。”
计chūn笑道:"你以后不躲我了吗?”
jú芬撅了嘴一扭身子道:"你老是这个样子,我不和你说话了。”
说毕,忽忽的就向回家的路上走。走了许远,回转头来,向计chūn看了一看,跟着又走开了。计chūn本来是高兴,看了jú芬对他这番情形,格外的高兴。笑嘻嘻的走到学校里来了。他们的校长冯子云,是个提倡早起的人,平常已经是要学生早起,遇到了有什么庆典,他就特别的要人起早。所以今天这个初中毕业盛典,他又事先向学生预告:今天非特别加早不可。当周计chūn走到学校里来的时候,正好顶头遇到了校长。他笑着向他道:"周计chūn!你是考毕业考试的第一人,怎么你到校的时候,却摊到了第二三十名?这可有些美中不足呀!”
计chūn是个自负勤快的学生,听了这话,心里着实是不痛快。但是看看同班的学生,真到了有二三十名。这是一件事实,叫自己实在无法可以去分辩,只好红了脸,答应着一声是,自己就悄悄的走到同班里面去了。果然,今天一切都早。一线金huáng色的太阳,刚刚照到院子里高墙上的时候,便已当当的打着上堂钟,开始举行毕业典礼了。学生都穿了整齐的制服,鱼贯上堂;堂上高叉着两面大旗,四周贴着一些红绿纸的标语;门窗上扎着松枝的花圈,平常一个每日看到的大礼堂,这便有些不同的景象了。只是有一项更为别致的;就是正面墙上,更添了几张人物图画,是一般学生所认为不可解的。学生教员们上了堂,照着一切仪式举行过了之后,校长坐在讲台上面喊了毕业生的名字,挨了次序,开始发给毕业文凭。当然,喊到第一名,便是周计chūn。他由群座里站立起来,走向讲台面前去。他行了一个鞠躬礼,两手捧着,在校长手上接过文凭来。冯子云道:"周计chūn!你这次考第一,当然是你平常还用功;然而这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可是为着你是个穷苦出身。你在书本上,当然知道世界上已经有不少的伟人,都是从穷昔里出身的。那么,你自己时时刻刻记着你是穷苦出身,时时刻刻记着要作一个伟人;你虽不必有什么大的成就,至少你不失为一个人类中的人。我很看得起你,在这墙上挂了几张图画,让大家看看,这个意思是很深的。你瞧,是不是呢?”
计chūn答应了一声是,再等校长的回话。冯子云道:"你坐四位子去,我有几句话和大家说。”
计chūn坐四位子来,于是教职员席上,-一的喊着学生的名宇,将文凭发散完了。最后,由校长向大家训话道:"诸位!文凭发完了,可以宣告礼毕了。但是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大家说一说。你们不是看到这墙上挂的几张图画,很不明自意思所在吗?然而诸位必定相信,在今日忽然把这画张挂起来,决不能是毫无意思的。我可以告诉诸位,这是我们一个毕业同学的历史;现在我们可以把墙上挂的几张画,一张一张看了去。”
大家听了校长的话,随着他手指的所在看去:这第一张,是画着一个小学校的课室,由墙上打开的窗户看了去,可以看到里面坐了许多小学生;在这窗户外面墙脚下,坐了一个蓬头赤脚的孩子,半侧了头,似乎静静的在听里面的书声。第二张,是一片水田;水田里有个老人,赶着一条牛在那里耕田,有一个小孩子,捧了一本书,坐在田岸一棵树下看。第三张,是雪景;小学校门口,雪深数尺,一个老人,撑了一把伞,在大门外等着人的样子。第四张画,是老人推了一小车子零碎东西在路上走,小孩子挑了一副担子跟着;又一个小孩子率了牛向别条路上去,老人回头望着牛和后面一丛人家,有依依不舍的样子。第五幅,是老人在一盏油灯光下磨豆腐,那小孩子捧了一块石板,在灯光下用石笔习算术。第六张,没有人物,只是烟水苍茫,一幅很渺茫的画最。那校长将六幅画一一指给同堂的学生看了,因问大家道。”
第5节:第一回(5)
诸位看了这六幅画,有些明白吗?我想就是明白,也不知道所以然。现在我告诉诸位,这就是我们这次初中考试,考第一的周计chūn的历史。他自然是个有天才的学生,然而有天才,没有求学问的机会,也是枉然;有了天才,有了机会,自己不去努力,依然是枉然。他有了读书的天才,又得了他一个贤明的父亲,竭力帮助他,于是他自己不能不努力,就得有今天。这一至五的五幅画;便是实实在在的,描写他求学的过程。可是一个求深造的青年,在初中毕业,那正是登塔的人,进门口后,刚踏上第一层;以后由高中而大学,由大学而大学研究院,层次还多。他真正要做一个社会上有用的人,以后要格外的努力。不过人的年岁大了,容易受外物的引诱。他以后是否能这样用功?我不得而知。而且读书越到后面,花钱越多,图画上那个老人,是否能胜这经济上的负担?也不得而知。所以这第六幅画,却是云水苍茫的一种情形了。在这段故事演过之后,诸位可以知道年轻人读书,应当如何去应付环境;又当知道年轻人得有书读,是一种多大的幸福。你们不要错过我这一番用心呀!”
校长说毕,大家鼓起掌来。校长又道:"我很荣幸,今天看到诸位毕业,尤其是一个看牛孩子变作豆腐店小老板的人,考了第一。开会以后,我们有个聚餐会,我主张把这豆腐店的老板请了来,让他报告苦心苦力,教儿子读书的经过。你们嫌不嫌他是一个豆腐店的老板,不肯同席?”
学生们听说,就乱喊着肯同席,欢迎欢迎!还有一个学生站起来道。”
我们很佩服这个劳昔的老人。我和他是邻居,我知道他是很受累的。今天周计chūn毕业了,他累也受够了。我们后生,应给予他一种jīng神上的安慰,我主张学生推四个代表去欢迎他来。”
这位学生一说,校长还没有表示可否,学生里面,早如雷似的,大家鼓起掌来。校长看到学生这番狂热,也不能加以拦阻,于是校长宣告礼成之后,学生们就推出了四个代表去欢迎周世良。到了在膳堂上开师生聚餐会的时候,这个单独的奇怪来宾,被四个学生代表,引着入席了。这种聚餐会的席次,是列着七张方桌子,摆成个人宇形。那最上一张桌子,是教职员,而教职员的首席,让给豆腐店老板了。当他走进膳堂来的时候,大家的目光,就都she到他的身上;只见他上身穿了一件蓝旧布褂子,既不长,又不短,却是齐平膝盖。下身穿了短脚裤,一双自的长统大布袜子,恰和长衣相接。他似乎知道这是一种典礼,还特意的戴了一顶软胚麦草帽来;又知道是以脱帽为敬的,于是手上又把这顶焦huáng色的软胚草帽子拿着。不过他那瘦削的脸上,也不知是得意,或者是难为情,却烘托出一重若隐若现的红色来。校长冯子云是特别的优待,迎上前接过他手上的一顶麦草帽,将他请到首席上来坐着。周世良向教职员拱拱手,然后又向在座的大家拱拱手,这才坐下去。校长于是站起来道:"诸位!我们忝为知识分子,不能有阶级观念。但是不在我们知识分子里面的人,他知道这样卖苦力,这样让儿子去求知识,这是可取的。然而象前二十年,父亲让儿子读书,以使儿子将来做官,家里发财,这是将来求利的办法,社会上并不需要这种人。至于这个卖苦力教儿子读书的人,他的目的,只是希望儿子做个工程师,这不是平常一个豆腐师的思想。我们知道中国正缺乏这种人才,这是一种为社会谋利益的举动,这人值得崇拜。诸位!不用我说,你们知道这人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