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跺了脚道:“动手?我要咬你两口,才解我心头之恨!”计chūn被她说着,无言可答,只是低了头。令仪道:“你说话呀!怎么又不做声了?”计chūn道:“你瞧,这不是令人为难吗?我不开口,你怪我不说话;我一开口呢,你就把东西砸我,让我说什么好呢?”
令仪道:“你要知道,我无论在家乡,在外面,人家都认为我是一个大家闺秀。老实说,多少男子追逐着我,我都不看在眼里,现在我许多人不要,单单地和你订婚,一下子就上了当。第一,你是家里有童养媳的;第二,你又是开豆腐店的孩子,千挑万选,落这样一个下场头,人家不会说我是瞎了一双眼吗?”她说着,两只脚又车水似地在地上跳了起来。
这真让计chūn为难到十二万分了,要离家里那个未婚妻吧,权操父亲之手,自己是不能做主的。现在说了出来,不能实现,将来更增加自己一行大罪。要离面前这个未婚妻吧,那就是自己将一把huáng金大椅子,给它砸碎了。他两个要行不能行的主张,只管在脑子里打旋转,口里就没有法子可以说出话来。
令仪顿着脚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这就可以算得了事吗?”计chūn道:“这一会子工夫,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请你给我出个主意,你又不理会。那叫我怎么办呢?”
令仪掏出手绢来,擦着眼泪,将脚一顿道:“好!你要我出主意,我就出个主意。你今日打个电报回去,不承认你家里那头亲事。”计chūn道:“这也不必你现在说,我早就写了好几次信回家,这样地办了。”
令仪道:“你在这里当地的报上,给我登上一段道歉的启事。说是不该欺骗我;我们这婚事,算是取消。”计chūn道:“既然我们的婚事要取消,那么,我自己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为什么又要我把家里的亲事,也要取消呢?”
令仪听了他这话,就站着起来了,手指指着他道:“你瞧瞧!你说出你的真心话了,你哪里肯离开你家里那个huáng毛丫头呢?我对你说,你赶快照着我的话去办,你若是存心推诿,对不住,我就要到法院里去告你。哼!你以为我是一个好惹的人吗?”说着她坐了下去,又伸手来乱拍着桌子。
这一下子,真把计chūnbī得死去活来。总而言之,自己说什么,就跟着驳什么。自己在屋子里呆站了一会,然后皱了眉毛,向她比着袖子弯着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道:“我的大小姐!总算我怕了你,你提的条件,我照办就是了。嘿!你赏给我的戒指,在这里,拿回去。”说着,从无名指上脱下那个订婚戒指,jiāo给令仪。
令仪以为自己是个百万家财的小姐,只有人家来追求,没有人家抛弃之理;不料自己手上的戒指,未曾脱下,人家手上的戒指却已经退回了自己。事情虽没有第三个人在这里看见,然而这可以证明,自己并不是人家非要不可的了。这与自己的面子太有碍了。急遽之间,自己找不到下台的地步,就将鼻子一哼,睃着他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让你离了婚吗?我要告你的重婚罪,你的戒指在我这里,就是老大一个证据。别的话不必说,你赶快做一个道歉启事的稿子,好让我拿去登报。”计chūn道:“我登了启事,你还告我不告?”
令仪道:“为什么不告?这样大的事,就这样三言两语地算了吗?你赶快给我写,赶快给我写。”她说着话时,身子只管挪搓着,两只脚乒乒乓乓在地上打着,犹如擂鼓一般。脸上的胭脂粉,已经为眼泪洗gān净了;huánghuáng的面皮,微红的眼睛眶子,加上那一头的短发,纷披的盖着脸和前额,又是凶狠狠身子乱动,这不但把计chūn以往醉心她美丽的思想,完全打消,而且觉得这个女人十分可怕,于是心一横,也就qiáng硬起来了。脚一顿道:“你欺侮我是一个小孩子,想把我bī死不成?反正我也没有枪毙的罪,你爱怎样就怎样罢。”说毕,他一扭转身躯去,人就跑走了。
令仪起初以为他不过是站到屋外去暂避一时,自己并不怎样地介意,依然板着脸子,在屋子里坐着。但是越等越不见他进来,约莫有一小时之久,依然没有消息。自己这可有些诧异:他到哪里去了?莫非他到警察局里告我去了?谅他也不敢。莫非因我bī得太厉害,自杀去了?然而也不至于。或者他又到冯子云那里去,请他出主意去了。就是冯子云帮他出主意,我也不含糊。只是这样一来,未免让他笑话了。他若是说,你为了负气订婚的,现在怎样的,不也是完了吗?他若是果然去找冯子云的话,也许冯子云马上就会到这里来和我为难。我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他?不如走开罢。她起了这念头之后,片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将这屋里面盆里的冷水,擦了一把脸,手提包里有粉扑脂膏,拿出来对了计chūn洗脸用的镜子,很快地搽过了一遍脂粉,叫了一声茶房锁门,就回到表叔家去了。
第二十一回 一电激啼痕登门问罪(3)
她表叔余子和,向来是不敢gān涉她的事情。今天她接了电报,突然地跑出去闹了一场风波,人不知,鬼不觉,余家人哪里又会晓得。所以她回来之后,自己进了房去睡闷觉,余家的人,还以为她是玩得太疲倦了,回家就休息了呢。
这晚令仪睡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宿的主意,觉得要和计chūn离婚,这太容易了。这只要将戒指丢还他,以后永不和他见面,也就完了。可是果然和他离了婚的话,有两层不大妥当:第一是让冯子云见笑;第二是让自己那一班抛弃了的男朋友见笑;其三呢,这个孩子,年纪是真轻,人也长得漂亮,很费了一番心血,把他陶熔得成了一个摩登少年了,倒不要他,这岂不让别个女子,捡一个大便宜去了吗?这就成了那句俗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这树是我栽的,无论如何,我应当乘两天凉。只要我肯花钱,叫计chūn把家里那头亲事打退了,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有一层,他家是个开豆腐店的,未免与自己面子有关,这只好说一句时髦话,爱情是没有贫富阶级的了。我若是下了决心的话,要嫁周计chūn,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自己父亲电报上,说得很明了的,若是不退掉周家这头亲事,他就不认我为女。他的思想很顽固的,这样说着,也许他就真这样地做出来,那我就犯不上,为他蒙这样大的牺牲了。然而想到了最后一个关节,假使不嫁周计chūn,那就免不了别人笑话。
她在chuáng上想了一宿,却毫无结果。因此次日早上,她竟是拥被鼾睡,反而坦然了。睁开眼睛,只见太阳光照在院子里,反映到墙上,只觉得光彩she日,阳气蒸人,分明是天气不早了。自己还不曾开口叫女仆说话,却听到有账房先生刘清泉的说话声。他道:“我早就要回南的,总是耽误下来了。昨天接到东家的电报,让再迟两天走,说是那里有事要我办呢。大小姐还没有起来吗?”接着又有个人说:“你是为了今天报上登的那段新闻来的吗?”刘清泉低声喝道:“不要胡说了!仔细她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