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青年_张恨水【完结】(79)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于是坐定了,定了一定神,拔了门闩,按着电铃,把一个茶房叫了进来,因带着笑容道:“这对过,不是胡小姐定的房间吗?她是我的朋友,怎么没有来呢?”茶房笑道:“我们哪里说得上!”说着,抬了两抬肩膀。

  令仪一看那情形,分明知道是茶房串通一气的,便是要发脾气,那也枉然。三十六号房间的客人,怎能过问十八号房间客人的事呢?便笑了一笑,向茶房道:“告诉你罢,那位胡先生不姓胡;胡小姐也不姓胡,他们是有意和我开玩笑的。你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把房间让给人了?我赏你五块钱。”说着,在钱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钞票来,当着茶房的眼光就是一晃。

  茶房回头看了一看房门,微笑道:“你们是闹着玩吗?”令仪道:“我们赌了一席酒的东道呢!谁查出了谁的行动,就算赢了。东道是小,面子是大,所以我非查出来不可!”茶房看了那五元钞票,就管不着她那话是真是假,便笑道:“那胡小姐今天晚上,根本没有来。”令仪道:“白天什么时候来的呢?”茶房道:“她在五六点钟来的。”令仪道:“是一个人呢?是两个人呢?”茶房笑道:“是一位小姐,和一位年纪轻的先生。”

  令仪鼻子里哼着一声道:“那就是了。来了怎么又走了呢?”茶房笑道:“这得怪你自不小心,你有一张名片,落在他们房门口,让那位小姐捡着了,立刻脸上变了色,找着我们伙计,只管追问这名片是哪里来的。我们伙计说,也不知道,以为是来拜会胡先生的留下了片子,所以给塞在门缝里。那胡小姐听说,就盘问可有你这样一个人,什么样的脸,什么样的身材,什么样的衣服,我们伙计一说,她就完全明白了,没有耽搁多大一会子,她就走了。八点钟的时候,那位先生没来,胡小姐就带着一个大兵,一个穿黑袍子的,送到房间里去,会了房钱,给了小账,笑着走了,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

  令仪这才知道捉贼不曾捉到,让贼倒抓了一把。看起来这件事一半误在自己身上,一半误在茶房口里。将来也许还有利用茶房的时候,这五块钱不能不给他,于是将钞票jiāo到茶房手上,向他笑道:“这一回东道,算我失败了,可是我不能这样算了,总要报这一笔仇。她二回来了,无论是和谁一道,你得给我一个电话。我重重有赏。”说着,索性在皮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来,jiāo给了茶房道:“我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都在上面,你可记清楚了,我也没有事情了。”说着,自己穿上了大衣,就向外面走去。

  走到下楼梯的地方,却听到后面有一种笑声。心里想着:莫不是茶房笑我?我装成大方一点,不让他们笑我无用,于是站定了脚,回头看一看,又故意用两只手整了一整领子,这才慢慢地走下楼,出得旅馆门,回家而去。

  她走是走了,但是她心里头这一股难平之气,越是在无人看见的所在,越是心焚如火。心里想着:我和袁佩珠虽然算不得知己之jiāo,但是彼此往来,比较一般朋友,总亲密得多;我和周计chūn闹了这种大风cháo,你在jiāo情上说,应当帮我一个大忙,和我圆转过来,才是道理。你不管我们的事,也就罢了;明的,倒反要在我们面前卖好,叫我和计chūn离婚,暗中可就和计chūn勾搭上了,双飞双宿,这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倒戈jian细。

  她心里想着难受的时候,不免用高跟皮鞋,连连地在车踏板上顿着。车夫以为她催着快拉车子呢,拉起来飞跑。令仪到了家门口,掏了几张毛钱票,扔在车踏板上,扭转身躯,就向家里面跑。

  到了家里,一直就向自己卧室里面跑。到了屋子里,将皮包扔在chuáng上,脱下大衣来向沙发椅子上一扔,一下没有扔得准,倒有大半截衣服拖在地上,这都不去管它,拖了两个枕头,放在chuáng中间,自己向枕头上伏着。那两眼眶子眼泪,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的女仆跟在她的后面进来,看了她这种受着大冤屈,突然发泄出来的情形,也大吃一惊,就站在chuáng面前,低声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肚子痛吗?”令仪满肚子忧愁,很不容易吐了出来,吐了出来之后,如何肯停住,依然伏在枕头上,呜呜咽咽地继续向下哭着。

  女仆站在这里,初以为她哭了一会子,也就会好的,所以就站在一边,呆看着令仪以下的变态。不料她越哭越厉害,好像十分伤心的样子。女仆一看,自己虽是专门伺候孔小姐的,可是余太太说了,她是个年轻姑娘,遇事得照应着她一点,照现在这情形看起来,该是照应着她的事了。于是俯了身子向令仪道:“小姐,你说罢,究竟有什么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无论如何,我一定可以和你帮忙。”令仪哭着道:“你呀!你帮不了我的忙。”她只将头略微昂了一昂,说到这里,又伏在枕上,哭将起来了。

  女仆觉得这事非同等闲,于是赶快跑到余太太屋子里去,把她找来了。这余太太虽是令仪的表婶母,但是和丈夫犯了一样的毛病,只能恭维令仪,不敢拂逆了令仪。这时听说令仪受了屈,在屋子里哭,这是非同小可,也就俯着身子,一手抱了令仪肩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梁道:“孔小姐!你有什么事?你对我说。我做不了主,还有你表叔,大小也可以和你拿一个主意呢!你别哭,有话尽管说。”

  令仪哭了这样久,心里头那股抑郁之气,也就吐出了不少,于是坐起来,掏出手绢,揉擦了一阵眼睛,才道:“表婶!你有所不知,这话说了出来,真可以哭出三缸眼泪水呢!我这委屈,可就受大了。”嘴一撇,又哭起来。

  余太太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很从容地道:“你别急。有话只管慢慢地说。”说着,又回转头来向老妈子道:“给孔小姐拧把热毛巾来,先让孔小姐擦把脸。”老妈子对于令仪的哭不哭,倒无甚关心,只是她为什么一回家来,就哭得那样泪人儿似的?这是自己极愿意打听的一件事。于是赶快地打了热水来,拧一把手巾,jiāo给令仪,也不用余太太吩咐,斟了一杯热茶,两手拿着,送到令仪面前去。

  令仪擦过了脸,又呷了一口茶,神志算安定了一些,眼圈儿红红的,望着余太太,先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呢,也是我自作自受。”于是把袁佩珠自告奋勇来做调人,以及今天一天所经过的事都说完了。因道:“那周计chūn罢了。那姓袁的丫头,实在是下流,太对不住我了。”

  第二十三回 捉月拿云蹑踪追旧友(4)

  余太太道:“说起来也实在可气,但是你性子太急了,你若是白天回来的时候,给我们有个商量,我想多少可以让她吃一点眼前亏。”令仪道:“难道我就这样罢了不成?表婶请你给我想一个主意,报这个仇。花钱我不在乎,我马上打电报回家去要,我和袁佩珠这贱货,势不两立!”说时,瞪了眼睛,咬了牙,两只脚连连在地板上跺了一阵。

  余太太咬了嘴唇,扬着眉毛,昂头想了一想,微笑道:“要对付她,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表叔出去了,还不曾回来,等他回来之后,我一定和你想一条主意出来。”令仪道:“就是有人肯拿手枪去打她,我也愿意出这一笔钱。”说时,站了起来,又连连顿了一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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