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_张恨水【完结】(12)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大家眉飞色舞的,都点着头说,这个法子不错,张三要是知趣的人,这事情就妥了。杨五爷笑道:“难剃的连鬓胡子,我经过的就多了,这么一个张三,我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他手上搓了两个核桃,笑嘻嘻的,走出去了。王傻子这就转过身来,向那位姓唐的一拱手道:“这件事有杨五爷出了头,不能算我私人的事,大家就是捧五爷一场,也应当带我傻子一个。”那位姓唐的大个儿,听了这话,就把胸脯子一挺,站了起来,一伸右手的大拇指道:“要是照着刚才杨五爷说的那话,绝对没有什么难处,都jiāo给我了。”他说时,僵着脖子,眼睛又是一横,那神气就大了。王傻子也沏了一壶茶,在清茶馆里又坐了一会子,然后回家去。他也来不及进自己的屋子,立刻就到丁家跨院子里来。

  丁老太这时坐在小堂屋里,矮凳子上,捧了一小串子香木念珠,两手握住,四个指头两推两掐的数着。月容坐在她对面,絮絮叨叨地说话,老太低头听着,一声儿不言语。王傻子刚进院子门,月容说一声大哥来了,就迎出了院子来。王傻子笑道:“大妹子,你的事妥了,没事了,有人替你出头了。”丁老太道:“王大哥,请你到屋子里坐罢。谁肯出头呢?我倒愿意听听。”王傻子昂了头,笑着进来,脚步是刚停住,月容早就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他身后,还用手牵了他的衣襟,低声叫道:“王大哥,请坐请坐。”王傻子刚坐下,月容又斟了一杯茶,两手捧着,送到他面前。王傻子笑道:“丁老太你猜怎么着,杨五爷肯给咱们出头了。”丁老太道:“哪个杨五爷?”王傻子道:“这人说起来是很有名的。从前他唱戏的时候,名字叫赛小猴,唱开口跳。后来不唱戏了,靠说戏过活,年数多了,倒也挣了两钱,在咱们城西这一带,很有个人缘儿,要说是在街上卖艺的人,要得罪了他,那可就别想混出去。”月容站在丁老太椅子后,正半侧了身子听着,就插一句话道:“我明白了。这个姓杨的,准是一位在家里的吧?”傻子道:“小姑娘家,可别胡说。”说着,连连的瞪了她两眼。月容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错了在哪里,倒是直了眼睛望着。正在这时,二和手里拿了一条马鞭子,大步的赶将进来,也等不及进门,立刻就叫起来道:“王大哥来啦,怎么样?有了办法吗?”王傻子道:“我们这个大妹子,真有个人缘儿,杨五爷听我一说,他愿帮忙啦。”二和也有点莫名其妙了,把手上的马鞭子,向月容手上一递,然后两手一拍,对王傻子道:“这事妥了?”月容看到他们都这样兴奋,也就料着事情不坏,他们有什么吩咐,就照了他们的吩咐行事。

  这个计划的开始是这目下午七点钟,王傻子、丁二和王月容三个人,一同到杨五爷家里来。他们倒也是个四合院子,中间是板壁屏门一隔,分成了内外,正面北屋子电灯通明的,正敞着门啦。杨五爷口里,衔着一枝七八寸长的旱烟袋,烟斗里面正插了半截烟卷,两手背在身后,只管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看到二和进来,立刻的到门边来,招了两招手。月容随在他二人身后,这就留心看到他的家庭状况了,走进堂屋去,正中上面,一张大长案,长案外面,又是一张小长桌,在桌上摆着一个三尺多长的雕花硬木神龛。在那里面,供着一位尺来长的白面长须,穿huáng袍的佛像。在神龛两面,有那小旗小伞用小白铜架子安插着,此外又是白锡的大五供小五供,一对没有点的大红烛,高高的插在烛台上。五供里面,有一盏锡的高灯台,几根灯草并在一处点了一个小火焰。那中间檀香炉子里,微微的一小缕青烟,在半空里飘dàng着,只这一点,就使得这个堂屋,有了很神秘的意味了。两边列着四把紫檀椅子,上面还铺了紫缎的椅垫子。在这中屋梁上垂下来的电灯,正照着下面的一张四仙桌,上面是茶盘子里放好了茶壶茶杯。烟卷是用一个雕漆盒子装着,连火柴全放在茶盘子边,那是等候客人多时的了。王傻子抢上前一步,回转头向月容道:“这就是你师傅了,磕头罢。”杨五爷拿了小旱烟袋杆,摇摆了两下,笑道:“先别忙,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子,我自有安排。”说着,向二和道:“丁二哥,咱们短见,难得你这样仗义,将来她总得报你的大恩。”他说着,很快的用眼光在二和与月容两个人身上扫了一下。二和笑着连连的弯腰道:“我们这穷小子,那配说给人帮忙,这好比水里飘着一根浮草,顺便让落下河的小虫儿,搭了这根草过河,算得了什么力量。”杨五爷微微的笑着。

  第五回 茶肆访同俦老伶定计 神堂坐壮汉智女鸣冤(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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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月容并不因为杨五爷这样说了就呆呆的站着,便是缓步向前,对正了他弯腰行了个三鞠躬礼。杨五爷侧了身子受着,笑嘻嘻的连点了几下头。就在这时,已经有佣人来,张罗着茶水,同时把佛案前的两枝大烛给点上,又燃了佛香,横放在桌边,地上也铺上红毡子。月容很机灵,也不要人告诉,已是走到所供的老郎神案前,拿起佛香磕下头去。王傻子等她把头磕完,就扶着杨五爷站到佛案下大手边,将肩膀摇着,向月容一歪脖子道:“姑娘,你造化,认这样一个好老师,你磕头罢。”月容朝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刚一站起,王傻子便道:“请老师带到里面拜师娘去,我们要叫你出来,你才出来呢。”杨五爷招招手,果然带了她进去,当她再出来时,这堂屋里已经换了一个样子,只见一个大个儿领头,坐在那大椅上,在他手下,一排坐着五个直眉毛瞪眼睛的人,看那情形,好像是预备和人打架。两边只有两张椅子,其余三个人,全是搬了凳子来坐着,将脚抬起来,架在凳上。王傻子站在她身边,伸手向唐大个子一指道:“这位是唐得发大哥,事情就全仗着他啦。”月容这就走向前一步,和他勾了一勾头,唐得发道:“姑娘,你别客气,好像唱戏,我就管这一场,你们的事情还多着啦,我卖一卖力气,没什么关系。”二和向院子外努努嘴,让他别作声。月容也向外面看时,那隔了屏风的几间屋子,灯火通明,还有人说话嘈杂的声音,显然是有客在那边了,那声音一路的由远而近,杨五爷在前面引导,正带着张三夫妇两口子进来。

  月容红着脸,早是心里卜卜的乱跳,向后退了两步,藏到王傻子身后来。王傻子用手碰了她两下,意思是叫她别害怕。张三已是知道她在这屋子里的了,看到她淡淡的一笑,还点了两点头。杨五爷就站在堂屋中间,一个个给他介绍着,最后介绍到唐得发面前,笑道:“你大概也听见过,他叫唐大个儿,地面上哥儿们有个什么事,少不了他。他为人挺仗义的,同人办事,除了跑腿不算,还可以贴钱。”张三向他脸上看看,接着一抱拳道:“久仰,久仰。”然后大家让座,把张三夫妇俩,让在唐得发身边坐着,唐得发坐在张三上首,同他来的五个人,一顺边的坐在两条板凳上,杨五爷同王傻子、二和坐在他们对面,月容又退在杨五爷身后站着。一位壮汉出来张罗过了茶烟,唐得发先掉过脸来向张三道:“照说呢,我们可不能多你的事,都因为你这位徒弟哭得可怜,我怕在大街一嚷,惹出是非来,就上前拦着。也是事有凑巧,她在胡同里哭的时候,我们同杨五爷全都在茶馆子里。当时,我们听了她所说的那一家子理,都相信了,就让她拜杨五爷为师。可是杨五爷又说啦,明人不作暗事,还得请你来当面jiāo代一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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