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经理便不按铃,在她对面坐着。二姑娘道:“你现在怕沾着我了,我身上也没长着刺,会扎了你?那样老远地坐着gān什么。”刘经理笑道:“不是那样说,你以前是田二姑娘,现在是丁二奶奶,这其间当然有些不同。但愿你以后夫唱妇随,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二姑娘鼻子一耸道:“哼,一笔勾销那怎样能够?他对我的事情,十分不谅解。”刘经理道:“他不谅解到什么程度呢?”二姑娘道:“表面上他很平和的,只是冷言冷语的,说得很难受。”刘经理道:“这点醋意也是不免的,你好好对待他,慢慢的他也就忘记了。”二姑娘道:“他怎么能忘记?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瞎了眼不看见吗?”刘经理将雪茄放到嘴里,连吸了两口,喷出烟来,微笑着道:“你放心,他一天在公司里作事,他一天不敢追究这件事。凭他一个赶马车的人,白得一个美媳妇,又有一个每月四十块钱的位置,人财两得,还有什么不足的?”二姑娘道:“也不为着这公司里的一个位置吧,不然,过门第一天,我们就翻脸了。我心里明白,可是他既然是很勉qiáng,不久总要出岔子的。昨晚上回来,我听到他和老太太说话,那个杨月容又出来了,现时在东安市场一家茶楼上清唱,他今天下午就要去捧她。”刘经理笑道:“这是你吃醋了,告诉我有什么用呢?”二姑娘道:“我真不吃醋呢!不是为着肚子里这个累赘,根本我就不嫁丁二和了。今天我到这里,托你一件事,办不办在你。”
刘经理笑道:“话还没有说,你就先给我一点颜色看,大概这事情是不大好办吧?”二姑娘道:“二和不是要听清唱去吗?当他在听的时候,希望你也去罢。”刘经理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为我在那里,他就坐不住。”二姑娘道:“当然。我是这样想,只要你连去三天,他就会永远不去了。”刘经理道:“我就让他去听得了。在外面卖艺的女孩子,什么大人物没有见过,她决不会把丁二和这种人看在眼里的。”二姑娘道:“我没有把他们过去的事情告诉你吗?若不趁早去拦着他,那我敢说,不到一个月,姓丁的就会同我决裂。决裂,我不含糊,可是他说出来的理由,一定受不了。到了那个日子,也是你的累。”刘经理将雪茄衔在口里,深深地吸了两口,因道:“你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可是只能禁止二和不去捧场,他若是暗下里和姓杨的来往,有什么法子禁止他?”二姑娘道:“先拦着他不去捧角再说。暗下里来往我再在暗里头拦着他。”刘经理笑道:“只听到你们说杨月容左一段艳史,右一段艳史。到底是怎样一个美人儿,我倒要去瞧瞧。”二姑娘道:“今天二和准在那里,你就去罢。去了叫声倒好,我也解恨。”
刘经理扛着肩膀笑道:“你就这样白来一趟吗?”二姑娘将脸色一板,横了眼望着他道:“你不说我已经是丁二奶奶了吗?”刘经理道:“现在我还是这样说呀。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觉得你来过之后,烟没有抽我一支,茶也没有喝我一口,就这样的走了,我有点招待不周。”说时,把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将背向沙发椅子上靠着,架起右腿来,只管颠着。二姑娘道:“招待周与不周,我倒不管。但望你负一点责任,把我身上这点累赘给我解除了,我就感恩不尽。”刘经理道:“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到了那时候,你拿我的名片到医院里去就是了。”二姑娘又将眼睛一横,点点头道:“哼,你倒说得很自在,到了日子,上医院一跑就了事?请问,由现在到那发动的日子,这一大截时间,我怎么对付着过去”刘经理笑道:“这个……”说着抬起手来,连连地搔了几下头发,嘴里跟着还吸上了一口气。
二姑娘先是鼓了嘴,随后也就弯着腰,噗嗤一笑道:“你们当经理的人,也就是这点儿能耐。”刘经理道:“不是为这一点原由,我极力地敷衍丁二和gān什么?”二姑娘道:‘‘你知道用手段敷衍他,你就该知道用手段制服他。”刘经理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话。车子可不在家,要不,我马上就去。”二姑娘道:“你就在汽车行里叫一部汽车去,又算得什么?”说着,手扶了茶几站起来,因道:“我可要走了,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你若是不办,到了那个节骨眼儿,我也有我的办法。”说完,她一扭身子,就推了门出去。可是她走出了门外,却站了一站。这一站,可让门里伸出一只手来,把她拖进去了。
第三十七回 怀听歌事因惊艳变 蓄谋敬酒饵肯忍羞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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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小时以后,二姑娘回娘家去打了一个转身。刘经理也就到了东安市场。当他走上茶楼的时候,各茶座上都坐满了人。那茶楼上的茶房见他穿着氅皮鼠子大衣,戴着獭皮帽子,手指头上夹了半截雪茄,又是面团团的,这就立刻迎上来笑道:“你要坐前面点儿?还是到那边雅座里去躺躺儿呢?”刘经理也没说什么,将手指头夹住的雪茄,向前向指了一指。茶房会意,就在最前面一张桌子边,找了一个位子,引他坐下。刘经理在跨进楼口的时候,早就把眼睛向四周人头上扫了一遍,在里边的楼角上,看到有个人将两只手抬起来撑住了桌沿,再将两只巴掌托住了自己的下巴,呆呆的向台上望着。虽然那手掌够把脸子挡住了,可是在他的姿态上,已经可以看出他是二和了。
彼此相隔着路远,他不向这里看来,自己也不能无缘无故的闯将过去。坐下来,又回过头去,向二和看着,二和正是放下手来,要找个什么,却好向刘经理打个照面。二和立刻站起身来,远远地鞠着半个躬。
刘经理倒也带了笑容,向他点了两点头,此外并没有什么表示,坐正了对着台上,不到半小时,茶座上的人,哄然的叫了一阵好,见门帘子微微的掀动着,一个穿绒袍子的女郎,悄悄的走了出来,就在桌子旁边坐了。只看见她抬起一只雪藕似的手臂,轻轻理着鬓发,对在座的人,一一点着头。在远处虽看不到她向人说什么,然而红嘴唇里,微露着两排白牙,那一种动人的浅笑,实在妩媚,就这一点上,已经断定她是杨月容了。看那细小的身材,实在不过十七八岁,这样妙龄的少女,哪里看得出她是经过很多折磨,富有处世经验的人?恐怕关于她的那些故事,都是别人造的谣言了。如此想着,对于月容的看法,还另加了一番可怜她的眼光。
月容早看到二和今天又来了。只因昨天的满面泪容,引起了许多人注意,还不但透着小孩子脾气,也许人家注意到二和身上去,让他不好意思地再来。因之今天未出场之先,就作了一番仔细的考虑。到了快掀帘子出来的最后五分钟,才由身上掏出粉镜子来,匆匆地在鼻子边抹了几下,然后又将绸手帕轻轻的抹了几下嘴唇。这还不足,又对镜子里装了两次笑容,颇觉得自然,于是放心到场子上来。当掉转身靠了椅子坐下时,很快的向里边角落里看去,二和还是两只手撑住了头,对着这边看了来。月容没有敢继续着向那里回看过去,两三次的抬起手来抚摸着鬓发。偏是茶座上有几个起哄的青年,就是月容这样抬手抚摸鬓发,他们也是跟了叫好。这样月容就更不敢向茶座上看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