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个时候,清秋想起白天蔼芳来了,想去回看她,便来问佩芳,她是什么时候准在家里?当她正走到院子门的huáng竹篱笆边,就听到玉芬说了那句话:只有清秋妹那样肯下身份。不免一怔,脚步也停住了。再向下听去,她们谈来谈去,总是自己对于燕西的婚姻是用手腕巴结得来的。不由得一阵耳鸣心跳,眼睛发花。待了一会儿,便低了头转身回去。刚出那院子门,张妈却拿了一样东西由外面进来,顶头碰上。张妈问道:“哟!七少奶奶,你在大少奶奶那儿来吗?”清秋顿了一顿,笑道:“我还没去。因为我走到这里,丢了一根腿带,要回去找一找,也不知道是不是丢在路上了?”说着,低了头,四处张望,就寻找着,一路走开过去了。张妈站在门边看了一看,见她一路找得很匆忙,并不曾仔细寻找,倒很纳闷。听到佩芳屋子里,有玉芬的声音,便走了进去。玉芬道:“什么事,找到这儿来?”张妈道:“你要的那麦米粉,已经买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就要熬上?”玉芬道:“这东西熟起来很快的,什么时候要喝,什么时候再点火酒炉子得了。这又何必来问?”张妈笑了一笑,退得站到房门边去,却故意低了头,也满地张望。玉芬道:“你丢了什么?”张妈道:“我没有丢什么,刚才在院子门口碰到了七少奶奶,她说丢了一只腿带,我想也许是落在屋子里,找一找。”佩芳道:“瞎说了,七少奶奶又没有到这里来,怎么会丢了腿带在这里?”张妈道:“我可不敢撒谎,我进来的时候,碰到七少奶奶刚出院子门,她说丢了一只腿带,还是一路找着出去的呢。”佩芳和玉芬听了这话,都是一怔。佩芳道:“我们刚才的话,这都让她听去了。这也奇怪,她怎么就知道你到我这里来了?”玉芬道:“我们是无心的,她是有心的。有心的人来查着无心的人,有什么查不着的?”佩芳道:“这样一来,她一定恨我们的,我们以后少管她的闲事,不要为着不相gān的事,倒失了妯娌们的和气。”玉芬道:“谁要你管她的事!各人自己的事,自己还管不了呢!”于是玉芬很不高兴地走回自己屋子去了。
恰好鹏振不知在哪里喝了酒,正醉醺醺地回来。玉芬道:“要命,酒气冲得人只要吐,又是哪个妖jīng女人陪着你?灌得你成了醉鳖。”鹏振脱了长衣,见桌上有大半杯冷茶,端起来一骨碌喝了。笑道:“醉倒是让一个女人灌醉了,可不是妖jīng。”玉芬道:“你真和女人在一处喝酒吗?是谁?”说着,就拉着鹏振一只手,只管追问。鹏振笑道:“你别问,两天之后就水落石出的。你说她是妖jīng,这话传到她耳朵去了,她可不能答应你。”说着,拿了茶壶又向杯子里倒上一杯茶,正要端起杯子来喝时,玉芬伸手将杯子按住,笑问道:“你说是谁?你要是不说,我不让你喝这一杯茶事小,今天晚上我让你睡不了觉!”鹏振道:“我对你实说了吧,你骂了你的老朋友了,是你表妹白秀珠呢。”玉芬听了这话,手不由软了,就坐下来。因道:“你可别胡说,她是个老实孩子。”鹏振笑道:“现在男女社jiāo公开的时代,男女相会,最是平常。若是照你这种话看来,男女简直不可以到一处来,若是到了一处,就会发生不正当的事情的。”玉芬笑道:“不是那样说,因为你们这班男子,是专门喜欢欺骗女子的。”鹏振道:“无论我怎么坏,也不至于欺骗到密斯白头上去。况且今天晚上同座有好几个人。”玉芬道:“还有谁?秀珠和那班跳舞朋友,已经不大肯来往了。”鹏振道:“你说她不和跳舞朋友来往,可知道今天她正是和一班跳舞朋友在一处。除了我之外,还有老七,还有曾小姐,乌小姐。”玉芬道:“怎么老七现在又常和秀珠来往?”鹏振道:“这些时,他们就常在一处,似乎他们的感情又恢复原状了。”玉芬道:“恢复感情,也是白恢复。未结婚以前的友谊,和结了婚以后的友谊,那是要分作两样看法来看的。”鹏振笑道:“那也不见得吧?只要彼此相处得好,我看结婚不结婚,是没有关系的。从前老七和她在一处,常常为一点小事就要发生口角。而今老七遇事相让,密斯白也是十分客气,因此两个人的友谊,似乎比以前浓厚了。”玉芬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所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了。”鹏振笑道:“只要感情好,也不一定要结婚啦。”玉芬当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这一件事搁在心里。
到了次日,上午无事,逛到燕西的书房里来。见屋子门是关着,便用手敲了几下。燕西在里面道:“请进来吧。”玉芬一推门进来,燕西嚷着跳起来道:“稀客稀客,我这里大概有两个月没有来了。”玉芬道:“闷得很,我又懒得出去,要和你借两本电影杂志看看。”说着,随着身子就坐在那张沙发上。燕西笑道:“简直糟糕透了,总有两个月了,外面寄来的杂志,我都没有开过封。要什么,你自己找去吧。”玉芬笑道:“一年到头,你都是这样忙,究竟忙些什么?大概你又是开始跳舞了吧?昨晚上,我听说你就在跳舞呢,”燕西笑道:“昨天晚上可没跳舞,闹了几个钟头的酒,三哥和密斯白都在场。”玉芬听说,沉吟了一会儿,正色道:“秀珠究竟是假聪明,若是别人,宁可这一生不再结jiāo异性朋友,也不和你来往了。你从前那样和她好,一天大爷不高兴了,就把人家扔得远远的。而今想必是又比较着觉得人家有点好处了,又重新和人家好。女子是那样不值钱,只管由男子去搓挪。她和我是表亲,你和我是叔嫂,依说,我该为着你一点。可是站在女子一方面说,对你的行为,简直不应该加以原谅。”燕西站在玉芬对面,只管微笑,却不用一句话来驳她。玉芬道:“哼!你这也就无词以对了。我把这话告诉清秋妹,让她来评一评这段理。”燕西连连地摇手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一质问起来,虽然也没有什么关系,究竟多一层麻烦。”玉芬笑道:“我看你在人面前总是和她抬杠,好像了不得。原来在暗地里,你怕她怕得很厉害呢。”燕西笑道:“无论哪个女子,也免不了有醋劲的,这可不能单说她,就是别一个女子,她若知道她丈夫在外面另有很好的女朋友,她有个不麻烦的吗?”玉芬一时想找一句什么话说,却是想不起来,默然了许久。还是燕西笑道:“她究竟还算不错。她说秀珠人很活泼,劝我还是和她做朋友,不要为了结婚,把多年的感情丧失。况且我们也算是亲戚呢。”玉芬笑道:“你不要瞎说了,女子们总会知道女子的心事,绝不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好。”燕西笑道:“却又来!既是女子不能那样好,又何怪乎我不让你去对她说呢?”玉芬微笑着,坐了许久没说话,然后点点头道:“清秋妹究竟也是一个jīng明的人,她当了人面虽不说什么,暗地里她也有她的算法呢。”于是把张妈两番说的话,加重了许多语气,告诉燕西。告诉完了,笑道:“我不过是闲谈,你就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也不要去质问她。”燕西沉吟着道:“是这样吗?不至于吧?我就常说她还是稚气太重,这种的手段,恐怕她还玩不来,就是因为她缺少成人的气派呢。”玉芬淡淡一笑道:“我原来闲谈,并不是要你来相信的。”说毕,起身便走了。燕西心里,好生疑惑,玉芬不至于凭空撒这样一个谎,就是撒这样一个谎,用意何在?今天她虽说是来拿杂志的,却又没有将杂志拿去,难道到这里来,是特意要把这些话告诉我吗?越想倒越不解这一疑惑。当时要特意去问清秋,又怕她也疑心,更是不妥,因此只放在心里。